葆仁堂的铜铃在风里轻晃,门口的竹帘被掀得老高,一个穿灰布衫的汉子弯着腰进来,每走一步都要按住胸口,喉咙里像含着口痰,咳得撕心裂肺:“陈大夫,林大夫……救救我这口子……”
他身后跟着个妇人,被半扶半抱着,脸色青白,嘴唇发绀,一吸气锁骨窝就陷出两个深坑,咳声嘶哑,像破风箱拉过粗沙。陈砚之赶紧搬过藤椅让她坐下,林薇已经倒了杯温茶,又拿过听诊器,冰凉的金属头刚贴上妇人后背,她就猛地一颤,咳出几口黏液,带着淡淡的腥气。
“什么时候开始的?”陈砚之摸着妇人的脉,指尖下脉象沉滑,像按在沾了水的棉絮上,“痰是什么色?夜里咳得厉害还是白天?”
汉子急得直搓手:“快半个月了!一开始就是偶尔咳,后来越来越重,痰是白的,黏糊糊像藕粉,夜里根本没法躺,一躺下就像被人捂住嘴,只能坐着靠到天亮。昨天开始发烧,吃了退烧药也没用,还说胸口发闷,像压着块石头。”
林薇接过听诊器听了听,眉头微蹙:“左肺底下有水泡音,痰饮堵得厉害。”她掀开妇人的袖口,手腕内侧有淡淡的水肿痕迹,“按下去回弹慢,是不是脚也肿了?”
汉子连连点头:“是是是!脚踝一按一个坑,她说腿沉得抬不动。”
陈砚之翻开《金匮要略》,指着“痰饮咳嗽病脉证并治”篇:“你看这里写的‘咳逆倚息,短气不得卧,其形如肿’,这是典型的痰饮停肺,脾运化不了水湿,全都积在肺里了。”他边说边取药,“茯苓、桂枝、白术、甘草,这四味是苓桂术甘汤,专门化中焦的痰饮,脾健了,就不会再往肺里送痰湿。”
“那她发烧怎么办?”汉子追问,看着妇人又开始剧烈咳嗽,急得声音发颤。
“饮邪郁久会化热,”陈砚之又加了黄芩和桑白皮,“这两味清泻肺热,还能利水,让痰饮从尿里排出去。”他写药方时,林薇已经在煎药的砂锅里加好了水,柴火正旺,咕嘟声里混着妇人的咳声。
爷爷从里屋出来,摸了摸妇人的额头,又看了看舌苔:“舌淡苔白腻,脉沉滑,没错是痰饮。不过她这腿肿,得再加泽泻和猪苓,利水的劲儿更足些。”他转头对汉子说,“这病拖不得,痰饮堵在肺里,时间长了会成‘支饮’,到时候更难好。”
汉子搓着手在屋里转圈:“都怪我!一开始以为是小感冒,让她扛着,谁知道……”
“现在治还不晚。”陈砚之把药方递给他,“第一煎大火烧开,小火煎二十分钟;第二煎加水再煎十五分钟,两次药汁混在一起,分三次喝,饭后温服。记得让她别吃咸的,也别喝凉水,喝药后盖上被子微微出汗才好。”
林薇已经把药抓好,用麻纸包了,又取了个暖水袋:“敷在胸口,能帮助化痰。”妇人喝了口温水,咳得稍缓,低声说:“谢谢大夫……我这病,是不是跟去年秋天淋雨有关?当时没在意,就觉得浑身沉……”
“有关系,”陈砚之点头,“淋雨受寒,脾阳被伤,水湿就积下来了。这次治好后,秋冬记得戴护膝,别穿露脚踝的鞋,护住脾经和胃经的穴位。”他指着药方补充,“这方子温性的药多,你要是觉得上火,就告诉我,再调整。”
药煎好时,屋里弥漫着苓桂术甘汤的温香,林薇倒出药汁,沉淀片刻再递给妇人。药汁呈浅褐色,喝下去没多久,妇人的咳声就缓了些,胸口起伏也平稳了。汉子松了口气,掏出钱要付诊费,陈砚之摆手:“先治病,好了再说。”
午后阳光斜照进药柜,林薇在整理药材,发现桂枝不多了,对陈砚之说:“得去药材市场补点货,这次要选那种断面红棕色的,气味浓的。”陈砚之应着,目光落在妇人渐渐舒展的眉头上,又低头看了看《金匮要略》,指尖在“病痰饮者,当以温药和之”这句话上轻轻点了点——这便是对付痰饮的关键,温化中焦,痰饮自消。
妇人喝了药,靠在藤椅上闭目养神,不再是刚才那种濒死的喘促。汉子守在旁边,时不时给她掖掖毯子,眼里的焦灼渐渐被安稳取代。爷爷坐在门口抽旱烟,烟圈袅袅升起,与药香混在一起,让葆仁堂的这个午后,有了种踏实的治愈感。
陈砚之对林薇说:“明天再来看她情况,要是痰变稀了,就把桑白皮减点量,免得过燥。”林薇点头,又给砂锅里续了水,准备煎第二副药。窗外的竹帘被风吹得轻轻摆动,像在为妇人的好转轻轻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