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
夜色浓稠如墨,沉沉地压在城市上空。顾氏集团顶层的总裁办公室,此刻却灯火通明,像一座漂浮在黑暗海洋中的孤岛。
厚重的深灰色窗帘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光景,只留下室内惨白的顶灯,将巨大空间照得冰冷而空旷。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威士忌味道,混杂着雪茄燃烧后残留的焦苦气息,还有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抑。
顾霆琛靠坐在宽大的真皮办公椅里,身体深陷其中,头微微后仰,抵着冰冷的椅背。昂贵的定制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椅背上,领带扯松了,解开的衬衫领口下,喉结突兀地滚动了一下。他闭着眼,眉头紧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在灯光下闪着冷光。
五年了。
距离那场“意外”已经过去了五年。
五年里,他用尽一切手段,撒下天罗地网,耗费无数人力财力,掘地三尺,恨不得将整个地球翻过来。他看过那份冰冷的dNA报告,亲眼目睹过法医冷库里那具面目全非的焦尸。理智一遍遍告诉他,那个女人,那个曾经被他踩在尘埃里、最后又从他掌心逃脱的女人——苏念安,已经死了,死透了。
可心底深处,总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嚣:不可能!她那样狡猾,那样善于伪装,那样……恨他入骨!她怎么可能甘心就这样轻易死去?那场意外,那具尸体,一定是精心策划的金蝉脱壳!
这个执念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他。五年,非但没有让这份偏执平息,反而在一次次搜寻无果后,发酵成一种深入骨髓的焦躁和……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空洞。
“顾总,”站在办公桌前的心腹助理,小心翼翼地打破死寂,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这是……这个季度的全球搜寻报告汇总。重点排查了东南亚、北欧和南美几个之前相对薄弱的区域……依旧……没有发现任何符合苏小姐特征的踪迹。”
助理将一份厚厚的文件夹轻轻放在巨大的红木办公桌上,纸张边缘整齐,却像一块巨石,重重砸在凝滞的空气里。
没有。
又是没有。
五年,无数个日夜,无数份这样的报告,永远都是这两个字!
一种暴戾的怒火瞬间冲上头顶!他猛地睁开眼!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没有惯常的冰冷锐利,只有一片被酒精和噩梦浸染的赤红血丝,像濒临爆发的火山口。他死死盯着那份文件夹,仿佛要穿透纸张,看到那个让他恨之入骨、又……魂牵梦萦的身影。
“废物!”一声低吼从喉咙深处挤出,嘶哑,带着浓重的戾气,打破了办公室令人窒息的寂静。他抄起桌上那瓶喝掉大半的昂贵威士忌,瓶口对着杯子,粗暴地倒了满满一杯,琥珀色的液体因为他的动作剧烈晃荡。
“滚出去!”他看也没看助理一眼,声音冰冷刺骨。
助理如蒙大赦,立刻躬身,无声而迅速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沉重的实木门。
办公室再次陷入死寂。
顾霆琛端起那杯烈酒,仰头灌下一大口。辛辣的液体如同火焰,灼烧着喉咙,一路烧进空荡荡的胃里,却丝毫无法驱散那股从心底蔓延开来的寒意和……疲惫。
他重重地将酒杯顿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身体向后靠去,再次闭上眼,试图将那些纷乱的、让他失控的念头驱逐出去。
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酒精开始发挥作用,意识渐渐模糊……
黑暗,温柔的黑暗包裹了他。
然后,毫无预兆地,前方亮起了一道光。
不是悬崖边那种惨白绝望的光,而是……温暖的、金灿灿的,像初夏午后的阳光。
阳光里,站着一个纤细的倩影。
那身影……太熟悉了。即使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即使隔着五年的时光和刻骨的恨意,顾霆琛的心脏还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
苏念安!
是苏念安!
她穿着一身他从未见过的、素雅的长裙,裙摆在微风中轻轻拂动。阳光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线条,不再是记忆中苍白憔悴的模样,而是带着一种……他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安宁平和的色彩。
这不可能!
顾霆琛在梦里拼命想嘶吼,想冲过去抓住她,质问她!身体却像被无形的绳索捆缚,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更让他心脏骤停的画面出现了。
一只小小的、肉乎乎的手,正紧紧抓着苏念安的几根手指。
那是一个小男孩。
大概三四岁的样子,穿着干净可爱的背带裤,小脑袋上顶着柔软的黑发。他仰着小脸,似乎在跟苏念安说着什么,阳光落在他稚嫩的脸上,看不清具体的五官,但能感受到那份全然的依赖和快乐。
苏念安微微侧过头,目光温柔地落在身边的小家伙身上。
然后,她仿佛感觉到了什么,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来。
她的脸,在阳光中依旧有些朦胧,像是隔着一层温暖的雾气。
但顾霆琛清晰地看到了她的嘴角。
那嘴角,正向上弯起一个……温柔的、纯粹的、带着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满足和希望的……笑容。
不是冷笑,不是讥讽,不是绝望。是他记忆中,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的,那种仿佛卸下所有重担,只余下温柔和光亮的……笑容。
她看着他,在梦里,隔着那片金色的阳光,对他……笑了。
然后,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梦境,穿透了时空,轻轻地落在了他的脸上。
没有恨意,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片平静的……温和?
顾霆琛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下一秒,阳光骤然变得刺眼,强光吞噬了一切。
那牵着孩子的倩影,连同那个模糊的小男孩,像阳光下破碎的肥皂泡,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啊!”
顾霆琛猛地从椅子上弹坐起来!动作之大,带倒了桌上的酒杯。
“哐当!”一声脆响!
昂贵的威士忌酒杯摔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瞬间四分五裂!琥珀色的酒液和尖锐的玻璃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如同刚刚跑完一场生死时速的马拉松。额头上、鬓角边,全是冰冷的汗水,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滴在微敞的衬衫领口。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失控地擂动,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心口的位置,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真实的窒闷疼痛。
他下意识地抬手,死死地捂住左胸心脏的位置,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不是坠崖……
不是鲜血……
不是她绝望冰冷的泪眼……
这一次的梦,竟然是……
阳光……孩子……她的笑容……
那个模糊的小男孩是谁?!
为什么她会露出那样的笑容?那种平静的、温暖的、仿佛拥有了全世界的笑容?!那不该属于苏念安!那个被他折磨得只剩下绝望和麻木的女人,怎么可能有那样的笑容?!
“假的!都是假的!”顾霆琛猛地一拳砸在坚硬的红木桌面上!
“砰!”沉闷的巨响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
桌面上的文件、钢笔、装饰物都跟着跳动了一下。
他的手背瞬间红肿,传来钻心的疼痛,但这疼痛丝毫无法缓解心口那股莫名的、强烈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窒闷感。
那个笑容……
那个该死的、温柔的笑容!
像一根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他的记忆深处,反复灼烧。
还有那个孩子……
那个紧紧抓着她手指的小小的身影……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带着致命诱惑力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疯狂地在他混乱的脑海中滋长、缠绕:
她没死!
她真的没死!
那个孩子……那个孩子……!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什么dNA报告,什么焦尸,什么五年的搜寻无果,在这一刻,都变得苍白无力,不堪一击!
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地上碎裂的玻璃渣和流淌的酒液,眼神却仿佛穿透了它们,穿透了空间,死死地钉在了某个虚无的点上。
“苏念安……”这个名字从他紧咬的齿缝间挤出来,带着一种近乎野兽般的低喘,充满了被愚弄的暴怒、难以置信的狂躁,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埋在恨意之下的、更复杂也更危险的执念。
“你藏得很好……”他低语着,声音嘶哑得可怕,“带着……孩子?”
最后两个字,像是带着剧毒的钩子,狠狠刺穿了他自己。
心口的窒闷疼痛更加剧烈,伴随着一股强烈的、几乎要将灵魂都抽走的恐慌。
她活着。
她可能……还带着一个孩子,一个……他的孩子?
这个认知让他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不行!
绝对不行!
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因为愤怒和心口的剧痛而微微摇晃。他踉跄一步,踢到了地上的玻璃碎片,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完全不顾,几步冲到办公桌前,一把抓起桌上的内线电话,手指因为用力而痉挛。
“进来!”他对着话筒咆哮,声音嘶哑破碎,如同困兽濒死的嚎叫。
几秒钟后,办公室的门被迅速推开,刚才退出去的心腹助理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口。
顾霆琛没有回头,背对着助理,肩膀因为剧烈的喘息而起伏。他一手撑着桌面,另一只手依旧死死地捂着心口,仿佛这样才能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顾……顾总?”助理的声音带着惊惧。
顾霆琛缓缓转过身。
那张英俊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但那双眼睛,却如同深渊里燃烧的鬼火,赤红、疯狂、带着毁灭一切的偏执。
他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凿出来的,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疯狂:
“通知下去。”
“全球所有区域,所有渠道,所有领域……”
他的目光扫过桌上那份被酒液溅湿的搜寻报告,眼神如同淬毒的刀锋。
“尤其是……”
他的声音停顿了一下,脑海里再次闪过梦中那模糊却挥之不去的画面——她牵着孩子,站在阳光里。
一个从未被重点关注的领域,突兀地跳了出来。
“……艺术展!设计圈!所有的画展、珠宝展、艺术沙龙……全球,给我一寸一寸地筛!”
他猛地抬手指向助理,指尖都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股几乎要破体而出的、偏执到极点的疯狂。
“悬赏金额,翻倍!不,翻三倍!”
“给我放出话去——”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如同淬了冰的钢钉,狠狠砸在死寂的空气里:
“活要见人!”
“死……”他的声音骤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近乎诅咒般的执拗,“我要最确凿的证据!一根头发,一滴血,一件她亲手设计的东西……什么都行!我要知道,她到底……是生是死!”
他不再看助理震惊的脸,猛地转过身,双手重重撑在巨大的落地窗玻璃上。窗外是城市璀璨的万家灯火,霓虹闪烁,车流如织。
玻璃冰冷刺骨,映出他扭曲而狂躁的倒影。
倒影里,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窗外无边无际的黑暗,仿佛要穿透这厚重的夜色,看到大洋彼岸,看到那个可能正牵着孩子、在阳光下微笑的女人。
心口的窒闷感如同附骨之疽,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疼痛。
苏念安……
无论你躲在天涯海角,无论你换了什么身份……
我一定会找到你!
还有……那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