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神殿内，空无一人。
程诺静静地站立在黑暗的中央，如同宇宙间唯一的孤岛。
在他面前，那片由无尽数据流构筑的、完美无瑕的新世界影像，正缓缓消散。山川隐去，河流干涸，万家灯火如星辰般熄灭。
最后一片光影也沉入虚无。
绝对的黑暗与死寂，重新笼罩了这座神殿。这里是地府数据核心的具象化，是秩序的起点，也是程诺为自己选定的终点。
他缓缓抬手，挥散了那最后的涟漪，仿佛亲手为一场盛大的演出拉上了帷幕。
“任何一个成功的项目，收尾阶段都必须有完备的交接文档。”
程诺的声音在空旷的神殿中响起，没有回音，只有数据流的轻微嗡鸣在应和。他的语气平静得可怕，像是在做一场项目复盘总结。
“我的‘交接文档’，就是一场最后的告别。”
他的眼神清澈而坚定，那是一种超越了悲伤的、属于顶级项目经理的绝对理性。
他伸出手指，在虚空中轻轻一点。
“系统。”
【我在。】冰冷的机械音回应。
“建立新任务清单，优先级：绝对。任务代号：落幕。”
一张巨大的光幕在程诺面前展开，上面只有孤零零的标题——【落幕】。
这是他为自己准备的，身后事。
程诺的手指在光幕上飞速敲击，动作精准，没有丝毫犹豫。
一行行条目被创建出来，带着他独有的、冷酷的职业风格。
……
他的神情专注，仿佛这并非关乎自己的生死，而只是一次寻常的项目收尾。他将自己燃烧生命换来的一切，井井有条地打包、归档、分配，确保他离开后，这个庞大而精密的“新地府”项目依然能完美运行。
这是他的作品，也是他的骄傲。
然而，当他的手指移动到下一个空白条目时，却出现了第一次，极其细微的停顿。
光幕上，他缓缓敲下了三个字。
指尖触碰到光幕的瞬间，一股不属于数据神殿的暖意，仿佛从遥远的记忆深处涌来。
是奈何桥边，那碗驱散了所有疲惫与寒冷的孟婆汤。
是忘川河畔，那个女人看似淡漠，却总在关键时刻递过来的、最坚定的支持。
她曾说，他的汤，味道不对。
如今想来，或许是因为他的魂魄里，始终夹杂着太多不属于地府的执念与温情。
程诺的呼吸，乱了一拍。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继续在后面写道：【……新孟婆汤配方改良建议，以及……忘川娱乐城未来十年股权分红自动划转协议。】
他能留给她的，只有这些了。
手指再次移动，又一个名字浮现。
那个总是和他斗嘴，却又在每一次并肩作战时，将后背完全交给他，甚至愿意为他挡下致命一击的搭档。
那个咋咋呼呼，看似不着调，却将功德簿看得比命还重的功德司主。
程诺的嘴角，不受控制地牵起一抹极淡的、苦涩的笑意。
他甚至能想象到录功曹看到这份手册时，会是怎样一副又惊又喜的滑稽表情。
一个又一个名字，一段又一段回忆。
钟馗、牛头马面、十殿阎罗……
每敲下一个名字，他那层用绝对理性构筑的冰冷外壳，就多一道裂痕。那些被他强行压抑在“人性”层面的情感数据，正疯狂地奔涌而出，冲击着他作为“神明”的决绝。
他不是冰冷的数据，不是没有感情的系统意志。
他首先是，程诺。
清单终于接近尾声，光幕上密密麻麻，全是他为这个世界留下的最后安排。
只剩下最后一片空白。
程诺的手指悬停在那里，久久没有落下。
他缓缓闭上眼睛，再次动用那至高无上的系统权限。但这一次，他连接的不是地府的任何一个角落。
而是遥远的，他早已无法回去的故乡——阳间。
一幅无声的画面，在他面前徐徐展开。
窗明几净的客厅里，一对中年夫妇正坐在沙发上，依偎着看一部喜剧电影。男人被逗得哈哈大笑，女人则嗔怪地拍了他一下，眼角却同样带着笑意。
他们的头发添了些许银丝，但气色红润，精神矍铄。
是他的父母。
程诺贪婪地看着这一幕，仿佛要将父母的每一个笑容，都镌刻进自己即将消散的灵魂里。
他看到父亲习惯性地给母亲递上削好的苹果。
看到母亲自然地拿起遥控器，调大了自己喜欢的音量。
那份安逸与祥和，是他用自己的“意外”和地府的“功德”换来的。
值得。
一切都值得。
一滴滚烫的液体，从程诺的眼角滑落，滴在虚空之中，瞬间蒸发成一缕最基础的数据流。
那是他作为“程诺”，而非“数据神明”，流下的第一滴，也是最后一滴泪。
“爸，妈……”
他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了无声的呢喃。
“儿子不孝，不能陪你们变老了。”
“看到你们安好，就都值了。”
他微笑着，释然地，挥手关闭了这扇通往人间的窗。
再睁开眼时，他眼中的迷茫与不舍已经褪去，只剩下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抬起手，在清单的最后，写下了最后一项任务。
这个“他们”，是他地府里所有的羁绊。
做完这一切，程诺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沉重得仿佛承载了一个世界的重量。
他调出地府内部的通讯界面，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静静地躺在列表的最顶端。
是他来到地府，认识的第一个人，也是他最初的盟友。
程诺的手指，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
“嘟——”
一声轻响后，通讯被瞬间接通。
程诺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一样，带着一丝轻松与随意。
“老孟，有空吗？想找你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