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年后,新三界。
曾经阴森晦暗、鬼哭神嚎的地府,早已完成了它的V3.0迭代,焕然一新。
奈何桥不再是绝望的单行道,而是多线程处理的灵魂中转枢纽。清澈的忘川河水倒映着两岸盛开的彼岸花,恒定的模拟日光驱散了亿万年的阴霾。
十八层地狱被重组为“罪业净化与再教育中心”,通过VR技术让恶鬼沉浸式体验受害者的一生,用强制共情取代了低效的纯粹刑罚,坏账核销率大幅提升。
轮回通道前,秩序井然。每一个灵魂都手持自己的“功德信用报告”,在智能AI鬼差的引导下,根据报告分值,精准匹配,有序地走向各自的新生。
一切都数据化、流程化、标准化,完美得像一台永不出错的精密仪器。
这曾是程诺梦想中的世界。
……
地府中央行政大楼,顶层cEo办公室。
程诺坐在宽大的桌案后,指尖轻轻划过面前悬浮的巨大三维光屏。那是整个三界的实时效能KpI仪表盘。
每一个数字都闪耀着代表“超额完成”的金色光芒,是她和她的团队无数个日夜优化的最终成果。这套由她亲手搭建的系统,已成为新三界秩序不可动摇的基石。
可她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空虚。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无法用任何数据量化的空洞感。仿佛这座宏伟的功德大厦,缺少了最核心的那根承重柱。一个完美的项目交付了,项目经理却陷入了无尽的落寞。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自己办公桌旁。
那里,并排摆放着一个稍小一些的座位。座位一尘不染,桌牌上用烫金的字体镌刻着职位——
这个位置,从新地府建立的第一天起就存在。所有人都默认这是最高荣誉的象征,却没人知道它到底为谁而留。
程诺自己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每当她完成一个里程碑式的成就,最想分享的那个人,应该就坐在这里。
他会翘着二郎腿,用一种玩世不恭又带着点得意的语气说:“程大经理,瞧见没,咱俩又拿下一个宇宙级的大单。”
他?
他是谁?
程诺的指尖微微一颤,心脏猛地抽痛了一下。那是一种尖锐而又模糊的刺痛,像被遗忘的记忆碎片划过魂魄。
她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边,俯瞰着这个由她一手缔造的完美世界,眉宇间却笼罩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怅然。
同一时间,新奈何桥畔,孟婆汤V9.9标准化生产车间。
孟知味背着手,看着一锅锅色泽清亮、由精密机械臂全自动熬制的新版孟婆汤,满意地点了点头。
新的配方摒弃了所有不稳定的草药变量,直接以标准化的能量模块作用于灵魂本源,效率极高,口感……据说经过大数据分析,是97.3%的灵魂都会喜欢的微甜。
他舀起一勺,放在鼻尖轻嗅,又浅尝了一口。
完美的配比,完美的流程,能精准洗去99.99%的前尘记忆,不会有任何遗漏。
可他却皱起了眉。
“配方完美,效率翻了百倍……”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困惑,“可我怎么总觉得,这汤里,少了一味只有某个混蛋才能尝出来的味道呢?”
那种味道,带着点辛辣,带着点不羁,还带着点……无可奈何的温柔。
他晃了晃脑袋,试图甩掉这莫名其妙的念头。可那股空落落的感觉,却像水汽一样,弥漫在整个孟婆庄的上空,久久不散。
功德大厅,数据核心机房。
录功曹戴着一副特制的护目镜,悬浮在庞大的数据洪流之中。作为新三界的cdo(首席数据官),无数代码如星河般从他身边流淌而过,构建起整个地府的奖惩体系。
“报告主官,所有逻辑链都完美闭环,系统自检无任何bUG。”
录功曹点点头,亲自追溯着数据的源头。
这套伟大的系统,究竟是如何诞生的?
他顺着初始代码一路向上,穿过一层层复杂的架构,最终抵达了整个项目的起点——那至关重要的“创世区块”。
那里,本应记录着项目发起者、核心理念和初始架构的地方,却是一片空白。
不是数据损毁,而是……从未存在过。
“这不可能!”录功曹失声喊道。
他指着那片虚无的数据源头,对着身边的下属,声音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震撼:“所有逻辑链都完美闭环,但这个项目的‘创世区块’……为什么是空的?Author=NULL?这不符合逻辑!”
“就像一个没有地基的摩天大楼。”
他的话音未落,整个机房忽然安静下来。所有的鬼差,都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悲伤。
这一刻,仿佛有某种奇妙的共鸣,贯穿了整个地府。
在办公室里凝视着空座的程诺。
在奈何桥边品尝着空洞汤味的孟知味。
在数据核心里发现虚无源头的录功曹。
还有,正在擦拭着长剑,却总觉得剑刃少了一份战意的景琰;正在审阅着完美财报,却莫名感到一阵失落的十殿阎罗;甚至每一个享受着新秩序恩惠的普通鬼魂……
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一切。
他们抬起头,望向远方,望向那片被光明笼罩的天空。
每个人的脸上,都浮现出相同的、混杂着迷茫与悲伤的神情。
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忘了某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
这股无法言说的思念,这股被抹除的记忆留下的余波,甚至穿过了幽冥,越过生死界限,在阳光普照的阳间,凝聚成了一个小小的奇点。
一家医院的产房里,传出了一声响亮的啼哭。
一个新生命降生了。
护士将洗得干干净净的婴儿抱到年轻父母的面前,脸上洋溢着祝福的微笑。
“恭喜,是个漂亮的男孩。”
年轻的母亲疲惫而幸福地看着自己的孩子,眼中满是爱意。她转向丈夫,轻声问:“孩子的名字,你想好了吗?”
年轻的父亲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婴儿柔嫩的脸颊。
就在那一瞬间,一股莫名的、深沉的感动涌上了他的心头。仿佛穿越了万古时空,有一个声音在他灵魂深处低语,带着无尽的郑重与怀念。
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名字脱口而出。
“就叫他……林绝吧。”
妻子微笑着点头:“林绝?挺好听的。”
年轻的父亲却愣住了,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眉头微微蹙起,仿佛在品尝一个熟悉的味道,却又觉得差了点什么。
“不对……”他摇了摇头,看着怀里婴儿黑白分明的眼睛,那股莫名的情绪愈发汹涌,一种想要纪念什么的冲动几乎要冲破胸膛。
“不该是这个名字。”他轻声说,像是在对自己解释,“应该是……念绝。思念的念。”
妻子愣了一下:“念绝?思念的念,绝代的绝?我们……要思念谁吗?”
“我不知道。”父亲的眼眶有些湿润,他自己也感到奇怪,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感觉,这个名字很重要。我们应该永远、永远地纪念着什么。”
“念绝……”母亲轻声念着这个名字,越念越觉得好听。那是一种温柔而又坚定的力量,仿佛天生就该属于她的孩子。
她看着丈夫眼中那份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深情,温柔地笑了。
“好,就叫念绝。”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新生儿安详的睡脸上。
他叫念绝。
或许,他永远不会知道这个名字的由来。
但从他降生的这一刻起,那个被整个三界遗忘的英雄,便以另一种方式,得到了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