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碍,反倒……解气得很!”
江虞摇摇头说道。
她此刻心情极好。今日诗会,一波三折,先是高家挑衅,后是倭人纠缠,着实让她憋了一肚子火。可萧墨的出现,却将这两拨讨厌的家伙都收拾得服服帖帖——高家叔侄灰溜溜退走,柳生建那混蛋更是落得个自相残杀的下场。虽不知萧墨具体用了什么手段,但她心知肚明,这定是他的手笔。
“无事便好,此处乌烟瘴气,我们先行离去。”萧墨牵起江虞柔荑,护着她分开犹在议论纷纷的人群。
经此一闹,诗会雅兴尽散。众人接下来哪还有心思吟诗弄月?方才那诡异骇人的一幕——四个倭人互相撕咬。许多闺秀吓得花容失色,早早便由家人护送离去。学子们也是议论不休,今夜这诗会,怕是要成为苏州城未来数月最大的谈资了。
书院护院闻讯急匆匆赶来时,只看到满地狼藉和四个浑身是血的倭人。那三名随从双目赤红,口中嗬嗬作声。而柳生建最惨,被打得鼻青脸肿,看那伤势,怕是数月内都别想下榻。
萧墨寻到犹在席间忧心等候的穆英,见她脸色发白,显然也被方才的混乱吓到了,便温言安抚了几句,略作交代,便带着江虞登上马车返回江家别院。
马车辘辘,行驶在渐深的夜色中。车厢内,江虞靠坐在软垫上,倦意便涌了上来。萧墨闭目养神,心中却在复盘今夜种种。高家、柳生家……后续麻烦恐怕不会少。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及至归家,不过亥时初刻。
江虞掩口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皮都有些打架了。
“我去歇息了。”
她轻声对萧墨说了一句,便径自上楼了。
萧墨则独坐前厅,就着窗棂透入的清澈月光,心中一片宁定。然而,这份宁定并未持续多久——
“咕噜……”
一阵不合时宜的声响从他腹部传来。
他随即失笑。这才想起,晚间在诗会,光顾着应付麻烦,并未正经用过饭食。
“也罢,出去寻些吃食。”他心念微动,便起身悄然出了别院。
亥时的街巷已褪去大半喧嚣,但临近城西一带,因着酒肆勾栏集中,仍是灯火阑珊,酒旗招展。
萧墨信步而行,寻了间尚在营业的二层酒楼,抬步走了进去。堂内客人不多,三三两两,多是些夜归的商贩和喝点小酒解乏的力工,气氛还算安静。
他择了个临窗的清净位置坐下,随意点了两样清爽小菜,一壶温热的黄酒,外加一碗用料十足的鸡丝面。
酒菜上得很快,他慢条斯理地吃着,目光偶尔掠过窗外略显清冷的街道。耳中听着邻近几桌食客低声谈论着方才诗会上那场“倭人突发恶疾,自相残杀”的奇闻,言辞间多是惊诧,也有人猜测是否中了邪,或得了“离魂症”。
萧墨悠然喝了一口温热的黄酒。
任他们猜破头,也想不到真相如何。
填饱肚子,温酒下肚,身上也暖和起来,驱散了秋夜的寒意。萧墨结账起身踱出酒楼,站在檐下,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
然,就在他走出酒楼,行至街角,准备抬手拦一辆过路的马车之际。
一股极其细微的气息,悄无声息地自身后某个方向传来!
“嗯?”
萧墨脚步未停,甚至连抬手拦车的姿势都未曾改变。
“有趣……”他心中冷笑。
“竟有杀机?”
这绝非错觉,亦非疑神疑鬼。
此刻这缕气息,阴寒锐利。这是真正修炼有成的武者,在特定情境下,不自觉散发的杀意!
能放出此等凝练杀意者,绝非寻常市井斗殴之徒,至少是已踏入“黄阶”门槛的武夫!而且,是擅长隐匿的好手。
“不知是哪路神仙,盯上了我?”萧墨心中念头飞转,面上却依旧是一副宿醉未醒般的慵懒模样,甚至还故意打了个小小的酒嗝,步履略显虚浮地继续朝前晃荡。
他脑中飞快闪过几个可能。
是高家不甘受辱派来的报复?
还是那柳生建背后的东瀛势力?
抑或……是之前“四海商会”的仇家?或是其他自己都未曾留意的对头?
然更令萧墨心中微凛的是,这杀意并非一道!在他敏锐的灵觉感知中,至少有两道同样阴寒的气机,从不同方位隐隐传来,呈掎角之势!而且气息收敛得极好,与周围环境几乎融为一体,若非他灵觉超凡,几乎难以察觉。
这是有备而来,且是训练有素的合击阵势!
他故意放慢脚步,在一处卖宵夜馄饨的摊贩前驻足,假意低头挑选着锅里翻腾的洁白馄饨,与摊主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价钱。
实则,他全身气机已然绷紧!毛孔舒张,五感被提升到极致,周遭数丈范围内,任何风吹草动……皆如流水般清晰映照在他“心湖”之中,分毫毕现。
他在等待,等待对方先动。也在观察,观察对方是求一击必杀,还是意在追踪监视,亦或是试探虚实。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
那两道锁定他的阴寒杀意,在他于馄饨摊前停留约莫十数息后,竟悄然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退了?”萧墨眉梢微挑。对方这隐匿功夫,了得!这退去的身法,更是迅捷无痕。
是察觉到他已有所警觉?还是……另有图谋?
既然对方主动退去,萧墨也懒得在此时此地深究到底。
他随手在摊上买了包糖炒栗子,剥开一粒丢入口中,慢悠悠地咀嚼着那甜糯的滋味,抬手拦下了一辆恰好经过的青布马车。
他丢给车夫一小块碎银,掀帘钻入略显简陋的车厢。马车“嘚嘚”起步,不紧不慢地融入夜市渐稀的人流车马之中。
就在萧墨所乘马车消失在朦胧夜色中后不久。
方才他所站立之处后方,那条僻静小巷的阴影最浓处。
两名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浮现。二人皆以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冷漠如冰的眼眸。
二人彼此对视一眼,目光在黑暗中快速交流,均看到对方眼中那抹疑惑。
其中一人,以指尖在同伴掌心极快地划了几个字。这是他们之间特殊的暗语,无声无息。
“如何?可是此人?”
“不错与图像分毫不差。”
先前那人眼中轻蔑之色更浓,指尖划动:“观其行止,脚步虚浮,气息散乱,面对危机浑然未觉,连我兄弟皆未能感应……想来,连‘黄阶’门槛都未踏入吧?不过一稍健壮些的寻常武夫,或许会些粗浅拳脚。”
“此等废物,高少何故遣我等前来?杀鸡焉用牛刀?”
“高少既已下令,‘今夜必取其性命,以绝后患’。我等只需执行命令,不问缘由。莫要多事,盯紧了,寻僻静处动手。”
“……明白。”
几名黑衣人隐于暗处,随即,他们迅速登上了一辆黑色马车,不近不远,尾随前方那辆青布帘子的寻常马车,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深沉的夜色。
夜风穿过空巷,只卷起几片枯黄落叶,打着旋儿,无力地落下。
方才那短暂的杀机对峙,未在石板路上留下任何痕迹。只有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若有若无的甜腥气息,那是久经杀戮者身上特有的味道,很快也被夜风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