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帐之内,君臣落座。
这一次,刘禅理所当然地坐在了那张象征着最高指挥权的帅案之后。
而诸葛亮,则坐在了他的下首。
帐内,王平、赵云、马岱、杨仪等一众蜀汉核心将领,分列左右,神情肃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端坐于主位之上的年轻天子身上。
刘禅没有绕任何圈子,他将此行自出天水开始,所有的凶险,所有的谋划,简要地,对诸葛亮和盘托出。
从收服白狼羌兵不血刃;从奇袭南安釜底抽薪,到火烧坚城裹挟万民;从凤鸣山行险绝处逢生,到阳平关外以身为饵……
最后,他将自己对戴陵的策反,全盘道出。
帐内的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到那惊心动魄的凶险,以及那匪夷所思的奇谋!
诸葛亮静静地听着。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插一句话。
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随着刘禅的讲述,不断地变幻着神采。
当听到刘禅奇袭南安,不占城池,只为“以战养战”,抢光所有人口钱粮,甚至不惜焚城断敌后路时,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异。
这种“不讲武德”的流氓战术,其核心思想之狠辣,之实用,完全超出了他以往对战争的认知!
当听到刘禅在凤鸣山,面对万丈深渊,竟第一个将绳索系于腰间,踏上那条绝命栈道时,他那古井无波的心湖,终于泛起了剧烈的波澜。
这……这哪里还是一个二十岁余的少年?
这份胆魄,这份决断,这份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诸葛亮在心中,将自己放在刘禅的位置上,反复推演。
他发现,即便换了自己,在那种绝境之下,也绝对做不到比这更好了!甚至……甚至可能都想不到如此疯狂,又如此有效的破局之法!
他一直在寻找的那个能够托付大汉江山的继承人,他一直在担忧的那个扶不起的“阿斗”……
原来,一直就在他的身边。
只是他,被偏见蒙蔽了双眼,从未真正看清过。
“陛下之谋,已有高祖之风!”
“臣,不及也!”
诸葛亮的评价,不仅是赞誉,更是当朝丞相、大汉擎天玉柱对这位少年天子能力的盖棺定论。
刘禅心中涌过一道暖流,但他并未沉溺于这份荣耀之中。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那巨大的行军沙盘前。
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代表着山川河流的起伏,最终,停留在了陇西那片错综复杂的地域之上。
“相父谬赞了。”
“朕不过是被逼到了绝路,不得不行险一搏罢了。”
“但现在,朕不想逃了。”
“既然曹洪这只老狐狸,为了抢功,不惜分兵,将自己的肚皮露给了我们。那朕若是不狠狠咬上一口,岂不对不起他这番‘美意’?”
说到这里,刘禅深吸一口气,抛出了那个在他脑海中盘旋已久的疯狂计划。
“朕决定,就在此地,反杀曹洪!将其一军!”
此言一出,满帐皆惊。
“反杀曹洪?!”
不仅是刚刚经历过血战的王平、马岱等人瞪大了眼睛,就连刚刚率军抵达、尚在整顿兵马的赵云、吴懿等大将,也都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可是曹洪!
曹魏宗室名将,魏武帝曹操的从弟,如今的大魏骠骑将军!
他麾下,传闻可是有着足足五万魏军主力,更有那支令天下诸侯闻风丧胆的虎豹骑!
“陛下!此计大妙!”
短暂的死寂后,一声兴奋的咆哮打破了沉默。
马岱第一个站了出来。
这位浑身浴血、杀气未散的猛将,双眼放光,激动地吼道:“那曹洪老贼欺人太甚!一路追杀,视我等如猪狗!如今丞相大军已至,正该取下他的狗头,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末将愿为先锋!”
“末将亦愿往!”赵统紧随其后,年轻的脸上满是战意。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如他们这般激进。
一位身披重甲、须发花白的老将眉头紧锁,跨步而出,拱手谏道:“陛下,且慢!”
正是国舅吴懿。
他素来老成持重,深知兵法虚实。此刻,他看着那一脸狂热的马岱等人,沉声说道:“陛下,非是老臣怯战。只是我军连番血战,已是人困马乏,尤其是陛下的本部兵马,伤亡惨重,急需休整。”
“丞相带来的虽是生力军,但长途奔袭,立足未稳。”
吴懿走到沙盘前,指着那代表曹洪主力的旗帜,神色凝重:“据臣所知,曹洪虽分兵,但依旧不可小觑。他手中仍有三万主力,且皆是魏军精锐。尤其是那数千虎豹骑,平原野战,可以一敌十!我军若强行对攻,即便能胜,恐也是惨胜。届时,伤亡惨重,又何谈北伐大业?”
吴懿的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了众将头上。
大部分将领,包括赵云在内,都微微颔首,面露忧色。
天下谁人不知虎豹骑之强大?
当年的长坂坡,赵云是亲历者,他比谁都清楚那支重甲骑兵冲锋起来的恐怖威势。
如今蜀汉北伐大军,心气一泄,在汉中可集结的,满打满算也就五六万人。
而曹洪麾下,却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职业军人。
硬撼数万魏军精锐?
这听起来,无异于以卵击石。
“吴将军所言极是。”
“是啊,陛下,曹洪毕竟是宿将,不可轻敌啊。”
众人的质疑与担忧,刘禅尽收眼底。
他没有动怒,更没有急着反驳。他只是微微侧过头,将目光投向了身旁一直摇着羽扇、笑而不语的诸葛亮。
“相父,以为如何?”
诸葛亮轻摇羽扇,嘴角勾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
他缓缓站了出来,目光温润如玉,却又仿佛藏着万千甲兵,轻轻扫过众将。
“诸位将军之虑,不无道理。”
“魏军之锋,有目共睹。虎豹骑之威,确实不可小觑。”
说到这里,诸葛亮话锋突然一转。
“但,谁说我们要与曹洪硬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