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陈逸的脸,在一瞬间血色尽失。
他僵直地坐在那,感觉全场的目光都化作了淬毒的钢针,密密麻麻地刺入他的骨髓。
窃窃私语声响起,相机闪光灯在他脸上疯狂爆闪,将他的狼狈刻画得淋漓尽致。
“林小姐,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台下一个记者嗅到了惊天新闻的气味,声音都激动得发颤。
林晚晴没有回答,只是再次打了个响指。
幕布之上,画面切换。
佐佐木与陈逸在日料店的影像,尽管模糊,但两人的脸清晰可辨。
录音随之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惊雷在剧院炸开。
“陈君,林晚晴这个女人太难缠,光靠舆论压不住她。”
“佐佐木先生放心,我会从内部瓦解。她信任我,这就是最好的突破口。”
“很好。大东洋帝国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事成之后,黑龙会保证你在新政府里,至少是个实业部长的位置。”
“多谢佐佐木先生栽培。”
(2)
轰!
全场彻底炸锅。
“天呐!陈逸是汉奸!”
“他不是林小姐的青梅竹马吗?这……太可怕了!”
“亏他还满口实业救国,原来是条给日本人摇尾巴的狗!”
陈逸猛地弹起,嘴唇哆嗦着想要辩解,喉咙却像被水泥封死,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转身想逃,却被两名高大的警卫员堵住了去路。
“陈先生,发布会还没结束呢。”其中一人咧嘴,露出森白的牙齿,“这么急着走,可不礼貌。”
陈逸双腿一软,几乎瘫倒。
舞台上,林晚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眼神里再无一丝温度。
“陈逸,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说,长大了要做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要护我一辈子。”
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你远渡重洋,我以为你真能学成归来,为这个国家做点什么。”
“可我没想到,你学回来的,只是如何做一条更听话、更会咬人的狗。”
最后那一个“狗”字,她咬得极重,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陈逸脸上。
陈逸浑身剧烈颤抖,脸上青白交加,仿佛被当众剥皮抽筋。
“我没有……我……”他的辩解苍白得可笑。
(3)
就在此刻,剧院外警笛声大作,由远及近。
几名法租界巡捕冲了进来,为首的法国警官径直走向赵文彬,用生硬的中文宣布:“赵文彬,你涉嫌勾结外国势力,危害国家安全,现在跟我们走一趟。”
赵文彬彻底崩溃,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记者们疯狂磕头:
“冤枉!我是被逼的!都是陈逸!是他找我,说只要搞臭林晚晴,就能分她的产业!”
陈逸面如死灰,整个人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巡捕们押着哀嚎的赵文彬离开,那法国警官临走前,回头对林晚晴微微颔首,用法语说了句话。
台下的钱思明立刻翻译道:“他说,林小姐提供的证据很充分,法租界当局会严肃处理。”
林晚晴微微点头致意。
记者们彻底疯狂了,闪光灯汇成一片刺眼的白昼。
“林小姐!您是如何拿到这些证据的?”
“陈逸会受到什么惩罚?”
“您的‘兴华基金’还会继续吗?”
问题如潮水般涌来。
林晚晴抬手,全场瞬间安静下来。
“各位,今晚的真相,已经水落石出。”
“至于‘兴华基金’,我明确告诉大家,不仅会继续,而且会做得更大。”
她的声音铿锵有力,回荡在整个剧院。
“因为今天我彻底明白一个道理——越是有人想置你于死地,就越说明你做的事,刺痛了某些本不该存在的利益。”
话音刚落,雷鸣般的掌声淹没了一切。
(4)
直播到此结束。
林晚晴走下舞台,紧绷的神经一松,身体骤然脱力,腿脚发软。
一只手臂及时有力地扶住了她。
“车在后门。”顾长风的声音低沉而稳定,“我们走。”
林晚晴点点头,任由他半扶半揽着穿过后台。
刚到门口,身后传来陈逸嘶哑如磨喉般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哀求。
“晚晴……”
林晚晴脚步一顿,却未回头。
“我真的……我真的也想做点事的……”
陈逸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我看到国家这个样子,我也想救国,可是……可是他们给的实在太多了……”
“我恨自己,可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林晚晴终于缓缓转过身。
眼前的男人,头发凌乱,眼眶血红,西装皱得像块抹布,再没有半分留洋绅士的风度。
“陈逸,你知道我最恨你什么吗?”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我不恨你贪财,也不恨你怕死。人生在世,各有选择。”
“我恨的是,你明明已经跪下当了狗,却非要给自己披上一张‘实业救国’的英雄皮,站在道德的高处,对真正做事的人指手画脚。”
“你若一开始就坦诚自己贪图富贵,我尚且敬你是个真小人。”
“可你偏要装。”
她顿了顿,眼神里的最后一丝怜悯也消失殆尽,只剩下彻骨的冰冷。
“陈逸,你不配谈救国。”
“你,连人都算不上。”
说完,她决然转身,再没回头。
陈逸彻底瘫软在地,眼神空洞,仿佛魂魄被瞬间抽离。
(5)
回到林公馆,已是深夜。
车内,林晚晴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满身的疲惫几乎要将她淹没。
顾长风没有说话,只是将车开得很稳,车内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
这份沉默的陪伴,让她紧绷的心弦得以片刻舒缓。
然而,这份宁静在踏入家门的一刻被彻底撕碎。
张妈像是等在门口的惊弓之鸟,一见她回来,就慌张地冲了过来,声音都在发抖。
“大小姐!不好了!那位……那位夫人带着少爷和小姐回来了!”
林晚晴刚缓和的脸色瞬间凝固:“你说谁?”
“就是那位林芳华!”张妈急得快哭了,“她说老爷没了,她就是林家的女主人,带着人直接就进来了!”
林晚晴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林芳华。
父亲在外面的女人。
父亲在世时,她像只温顺的猫,带着一双儿女安分地住在外面的小洋楼,连林家大门朝哪开都不敢多看一眼。
过了这么多年,她居然敢带着人闯进来了?
(6)
“人在哪?”林晚晴的声音冷了下来。
“在正厅!”张妈压着嗓子,“还带了好几个穿西装的律师,说要清点林家的资产!”
林晚晴发出一声冷笑,提步就往正厅走。
顾长风跟在她身后,低声提醒:
“她选择在你刚结束发布会,身心俱疲的时候上门,来者不善。”
“我知道。”林晚晴的眼神锐利起来,
“能在我爹身边卧榻多年,还生下一儿一女,绝不是省油的灯。她这是算准了我刚经历一场大战,没精力跟她耗。”
推开正厅沉重的木门。
主位上,一个身穿宝蓝色旗袍的女人正优雅地端着茶盏,正是林芳华。
她四十出头的年纪,保养得宜,风韵犹存,一举一动都透着精心演练过的贵妇姿态,仿佛她天生就该坐在这里。
她身旁,是十七八岁的林子轩和十五六岁的林诗雨,一双同父异母的弟妹。
“晚晴回来了?”林芳华放下茶杯,露出一个滴水不漏的温婉笑容,“快坐,站着做什么。”
这语气,这姿态,俨然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林公馆的女主人。
林晚晴没有动,只是站在门口,目光冷冷地扫过她和她身后的律师。
“林芳华,谁给你的胆子,踏进这个门?”
林芳华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但立刻恢复如初:
“晚晴,瞧你这话说的。我好歹是你父亲的妾室,有婚书为凭。子轩和诗雨更是林家的骨血。我们回自己的家,难道还需要别人批准?”
“婚书?”林晚晴讥诮地勾起唇角,“我怎么不知道我爹什么时候办过喜酒?”
林芳华早有准备,从容地从律师手中接过一份文件。
“虽无仪式,但有婚书。这是你父亲亲笔所写,白纸黑字,签名画押,做不得假。”
(7)
林晚晴接过来,只扫了一眼。
字迹确实是父亲的。
“所以呢?”她随手将那份婚书扔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就算有这张纸,又能证明什么?我爹的遗嘱里,可曾有过你们母子三人的名字?”
林芳华眼神微闪,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借以掩饰:
“遗嘱的事,我们可以慢慢谈。倒是晚晴你,最近在外面抛头露面,搞什么直播卖货,闹得满城风雨。”
她放下茶杯,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林家是百年望族,书香门第,怎能让你如此折腾,沦为商贾之流的笑柄?”
“你这般行事,成何体统!你父亲若在天有灵,怕是要被你气得从棺材里坐起来!”
她的话,句句诛心,字字都在抢占道德高地。
林晚晴听着,忽然笑了。
那笑声清脆,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林芳华,收起你那套惺惺作态的把戏。”
“你今天来的目的,无非一个‘钱’字,何必绕这么多弯子?”
林芳华脸上的笑容寸寸敛去,眼底的温和被阴沉取代。
她终于不再伪装,目光直刺林晚晴。
“好,既然你把话挑明了,我也不妨直说。”
“林家偌大的家业,交给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本就不合规矩!”
她指着身边的儿子,声音陡然拔高。
“子轩已经成年,是林家唯一的男丁!他,才应该是林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我今天来,就是要拿回本该属于子轩的东西。至于你,”
她轻蔑地上下打量着林晚晴,
“作为长姐,我们会允许你继续住在这里,给你一口饭吃,将来为你寻一门亲事,也算对得起你了。”
旁边,林子轩挺直了腰板,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与贪婪。
(8)
林晚晴看着这对母子丑陋的嘴脸,笑意更深了。
“林芳华,你是不是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什么事?”
林晚晴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如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林家的所有产业,从工厂到店铺,从股权到地契,现在,都在我一个人的名下。”
“所有文件,都在法租界公证处备了案。我大哥都没有继承权。”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林芳华,林子轩,以及那几个所谓的律师,最后定格在桌上那份可笑的“婚书”上。
“你们想要分家产?”
林晚晴缓步上前,拿起那份婚书。
在林芳华惊愕的目光中,她慢条斯理地,将那张纸撕成了两半。
然后是四半,八半……
她松开手,碎纸屑如雪花般飘落在林芳华的旗袍上。
“可以。”
“等我死了,烧给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