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漆蟠龙柱映着烛火,龙椅上的明黄身影半隐在阴影里。
我立在丹墀下,听着铁链拖地的声响由远及近——崔明柔被两个狱卒架着踉跄进来,发间银簪歪在鬓边,囚衣前襟沾着暗褐色血渍,可她抬头时,眼尾却挑着癫狂的笑。
陛下,臣妾一生绣尽天下美物,临了却被污为妖妇?她脖颈绷得像根弦,铁链在腕间撞出清脆的响,那血字确是我写,可我为何要帮沈清棠脱罪?
若非她弑亲,我又何必设局?
殿中响起抽气声。
刑部尚书捋着花白胡须皱眉,几个老臣交头接耳,连皇帝都放下茶盏,目光在我和崔明柔之间扫了个来回。
我垂眸盯着自己交叠的双手,袖中双梭贴着皮肤发烫,像两枚烧红的炭——崔明柔的谎话在殿中飘着,我能听见心器在识海轻颤,每一句假话都成了游丝,正被银梭悄悄缠住。
崔掌灯说要设局帮臣女脱罪?我抬眼,声音像浸了冰碴,那臣女倒要问问,您说您在献祭?
可敢让臣女碰一碰您的手?
龙椅上的皇帝抬了抬下巴:
崔明柔的腕骨硌得我指尖生疼。
我闭了闭眼,玉簪在腕间发烫,双梭虚影从识海窜出,顺着指尖扎进她的血脉。
刹那间,腐木味的风裹着婴孩的啼哭涌进鼻腔——是座破庙,供桌上落满鸟粪,镜子里映出个满脸痘疮的小丫头,指甲抠着青灰的墙皮,嘴里念叨:我要绣最好看的花,让所有人跪着看我......
画面一转,是尚衣局的绣房。
她捏着金线的手在抖,却笑得像着了魔:这朵并蒂莲,要用老夫人的血来染才鲜活......
最后是昨夜的大牢。
她咬开指尖,血珠滴在绢帛上,边写边笑,眼泪把清棠弑母四个字晕成暗红的花:等我死了,世人会说我是血绣圣女,说沈清棠是杀人凶手......
我猛地抽回手,袖中银梭地撞在金梭上。
崔明柔踉跄后退两步,眼里的疯狂裂了道缝:你......你碰我做什么?
你不怕死。我望着她,喉间泛起腥甜——那些腐烂的欲望像毒蛇,正顺着我的血管往回爬,你怕被人忘记。
所以你要拉个下水,让她替你挨骂,你呢?我顿了顿,断气那一刻,被人供在牌位上,叫血绣圣女
崔明柔的脸瞬间惨白,囚衣下的肩膀剧烈起伏。
她突然尖叫:胡说!
我是为了完成林夫人的遗愿!
林夫人的遗愿?我冷笑,抬手挥出双梭银针。
金梭扎进共绣图左上角,银梭钉在右下角。
布面突然泛起金光,正面那对母女执绣的温馨画面像被水浸了,慢慢晕开;背面的血字却地浮出来,开始扭曲重组——清棠弑母四个字的笔画断开,重新拼成崔氏弑主,紧接着,绣布上浮现出动态的影:月黑风高的夜晚,崔明柔举着淬毒的绣针,绕过屏风,刺进沈老夫人后心......
啊——!王氏突然跌坐在地,发髻散了半边,那天你就在屏风后!
你说只要我照你说的做,就不揭发我贪墨库银的事!她指着崔明柔,指甲几乎要戳到对方脸上,你说老夫人的死查不到你头上,你说沈清棠会替我背黑锅......
殿中炸开一片喧哗。
我望着崔明柔煞白的脸,又看了眼缩在角落发抖的王氏——双梭语网早就在他们开口时织好了,所有谎言都成了缚人的线。
诸位大人可看清了?我提高声音,她不仅杀人,还操控人心。
王氏是她的棋子,许怀安是她的刀,就连死去的九娘......我顿了顿,也不过是她绣绷上的一缕丝线。
我们杀了老夫人!
机械的男声从殿外撞进来。
我转头望去,老胡被两个侍卫架着,眼神空洞得像具傀儡,是崔掌灯让我们做的,她说只要......
够了!崔明柔突然扑过来,铁链撞在汉白玉阶上迸出火星。
她盯着我,眼里全是血丝,你不是人!
你是鬼!
你怎么可能......
因为你绣的是谎话,而我——我摸了摸腕间发烫的玉簪,织的是真话。
皇帝的御案被拍得震颤,查封尚衣局!
崔氏押赴刑场,公开处决,不得称!他盯着崔明柔,眼里淬了冰,至于王氏......他扫了我一眼,交大理寺审。
退朝时,夕阳把宫墙染成血红色。
我站在石阶上,望着崔明柔被狱卒拖走的背影——她还在骂,声音却像被抽了筋骨,越来越弱。
小姐。绿云捧着披风站在我身后,该回府了。
我没接披风,望着远处扬起的尘土——玄甲映着残阳,旗幡上字猎猎作响。
是他回来了。
袖中双梭突然轻颤,像在应和那马蹄声。
我摸了摸发间玉簪,低声道:你以为绣的是命运?
可你忘了......风卷着衣袂扬起,织布的人,才是执梭者。
夜色漫进宫城时,我在相府院墙上望见狱卒提着灯笼往死牢去。
崔明柔的尖叫穿透夜色:我要见陛下!
我有话要说!
但没人理她。
次日清晨,绿云端着早膳进来时,窗纸被风掀起一角。
一张染了松烟墨的信笺飘进来,落在我脚边。
我拾起展开,八个字力透纸背:内患已清,北境有信。
墨迹未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