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汉十六年·冬·河皇谷地:
清晨,河皇谷地被一种压抑的骚动所打破。天光尚未大量,羌人庞大的营地里便已升起无数炊烟,但那烟柱却显得稀疏而混乱,伴随着隐隐传来的争吵和呵斥声。
与之相比,被围在核心的汉军营垒,则显得异常沉寂和有序。
羌人士兵们围坐在微弱的篝火旁,眼巴巴地望着锅里那点清汤寡水的粥糜,里面漂浮着寥寥几块肉干和大量的野菜、草根。空气中弥漫的不是食物的香气,而是一种焦躁和不满。
公孙遗昨日刮地三尺般的“三光”政策,其恶果此刻正清晰地反噬到羌人自己身上。二十多个部落被屠灭、烧掠,意味着海量的过冬粮食、牲畜、燃料瞬间化为乌有。
这些回援的羌人大军,虽然人数众多,但后勤体系几乎被彻底摧毁。他们出发匆忙,自带干粮有限,原本指望沿途部落补给,却发现家园已化为焦土!
饥饿,如同毒蛇,开始啃噬这支复仇大军的士气和体力。军官们拼命弹压,但为了一点点可怜的食物分配,士兵之间屡屡发生争吵甚至斗殴。
他们之所以天不亮就起来,并非斗志昂扬,而是因为饿得睡不着,迫切地希望早点发动进攻,或许攻破汉营后,就能抢到那些他们眼睁睁看着汉军运进去的、堆积如山的粮食和肥羊。
与营外羌人的窘迫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汉军营垒内,却是一番“奢侈”的景象。
公孙遗部的汉军士兵们,早已享用完了热腾腾的早餐——不仅仅是干粮,还有从羌人部落抢来的新鲜羊肉熬煮的肉汤,甚至还有一些奶干。
他们身上裹着厚实的羌人皮袍,围着篝火烤暖了身子,精神抖擞地登上了防御阵地。
他们甚至还有“闲情逸致”,隔着胸墙和壕沟,指着外面那些为了一点食物推搡叫骂的羌人士兵,发出带着嘲讽的哄笑。
“看呐!那帮羌狗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抢啊!怎么不抢了?昨天烧我们部落粮食的时候不是很痛快吗?”
公孙遗在箭楼上看到这一幕,一直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羌人军纪开始涣散,士兵面有菜色,这充分说明其后勤已陷入绝境。
“看来…大总管他们在西海,定然也让羌人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公孙遗对身旁的副将低声道,“否则,羌人后方不至于空虚至此,其主力部队的士气也不该如此低落。”
这个判断,让他对远方战友的处境,生出了一丝渺茫却真实的希望。
羌人首领们显然也意识到了军心不稳和饥饿问题的严重性。他们知道,必须尽快打破汉营,夺取里面的物资,否则不用汉军动手,自己的军队就可能因为饥饿而自行崩溃!
不等太阳完全升起,凄厉的进攻号角便再次划破谷地的清晨!
“呜——呜呜——”
饥饿而愤怒的羌人士兵,如同被驱赶的羊群,发出了疯狂的嚎叫,向着汉军的营垒发起了第一波冲锋!他们眼中闪烁着对食物的渴望和对汉军的仇恨,这股混合的情绪,暂时压倒了恐惧。
“弩手——准备!”公孙遗冷静的声音在营垒上空回荡。
汉军士兵迅速就位,蹶张弩那令人心悸的上弦声密集响起。
当黑压压的羌人人群冲入射程,踏入那片死亡地带时——
嗡——!嗖嗖嗖——!
一片黑云般的弩箭腾空而起,带着死神的尖啸,以近乎平直的弹道,狠狠砸入羌人冲锋的队伍中!
噗嗤!噗嗤!啊——!
瞬间,人仰马翻!冲在最前面的羌人成片倒下!强劲的弩箭轻易穿透了他们简陋的皮盾和皮甲,带出一蓬蓬血雨!惨叫声顿时取代了冲锋的呐喊。
但后面的羌人仿佛疯魔了一般,踏着同袍的尸体,继续向前猛冲!饥饿让他们变得无比疯狂,也无比脆弱。
“自由射击!全力倾泻!”公孙遗怒吼。
汉军弩手们冷静地重复着机械而高效的杀戮流程:射击、后撤、上弦、上前、再射击!墙后堆积如山的弩箭以惊人的速度消耗着,但同样以惊人的效率收割着生命。
羌人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布满尖刺的死亡之墙,每一次冲击都在墙下留下大片的尸体,却难以越雷池一步。壕沟、鹿砦、以及密集的箭雨,构成了完美的死亡陷阱。
偶尔有悍勇的羌人冲过箭雨,跳入壕沟,试图攀爬胸墙,立刻就会遭到墙后汉军长矛手的无情捅刺和刀盾手的劈砍,纷纷跌落沟底,成为新的障碍物。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正午,羌人发动了不下五次大规模的冲锋,但除了在汉军营垒前留下数千具层层叠叠的尸体和哀嚎的伤兵外,一无所获。
汉军的营垒,如同磐石般岿然不动。公孙遗指挥若定,不断调动兵力填补薄弱环节,弩箭的供应始终没有中断。羌人的鲜血,几乎将营垒前方的土地彻底染红、融化。
到了午后,羌人的攻势明显减弱。士兵们的饥饿感在激烈的战斗后更加剧烈,而汉军营垒的坚固和弩箭的恐怖杀伤,也彻底击碎了他们最后的侥幸心理。士气低落到了极点,许多部落开始逡巡不前,甚至出现了抗拒命令的情况。
羌人首领们望着那座依旧巍然耸立、仿佛不可逾越的汉营,又看了看身后死伤惨重、疲惫饥饿、士气涣散的军队,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愤怒、绝望和…恐惧。
他们知道,这场攻城战,他们已经失败了。即便最终能耗光汉军的箭矢,他们自己恐怕也要流干最后一滴血。而即便攻破了这里,远处,还有一支汉军的援兵正在虎视眈眈…
就在这时,东方地平线上,一道新的、更加粗壮恐怖的雪尘线,缓缓升起,并且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向着战场逼近!
河套援军,镇北将军张说的一万生力铁骑,养精蓄锐完毕,终于到了!
羌人首领们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