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难十八年·初冬·汉军南归:
一天一夜的深度休整,对于饱经磨难的汉军将士而言,如同久旱逢甘霖。尽管营地中仍不时传来伤员因疼痛而发出的压抑呻吟,但大多数人的脸上已不再是那种濒临崩溃的绝望与疲惫,而是恢复了几分血色与生气。
饱食了热汤肉块,在相对温暖的帐篷中酣睡一宿,元气总算得到了些许弥补。
拂晓时分,天色尚未大亮,墨蓝色的天际仅透出一丝微弱的灰白。军营中已然响起了低沉却清晰的号令声,打破了黎明前的寂静。
“全军听令:起身!整装! 准备拔营!”军官们的呼喝声在各营区此起彼伏。
没有抱怨,没有拖延。经历了北境血与火的洗礼,幸存下来的将士们都深知时间的宝贵与纪律的重要。他们迅速而沉默地行动起来,如同精密的齿轮开始啮合运转。
拆卸帐篷的绳索拉扯声、捆扎辎重的忙碌声、检查鞍具的金属碰撞声、以及低声催促的口令声,交织成一曲紧张而有序的晨间乐章。伙夫们埋锅造饭,利用最后的余火熬煮着出发前最后一顿热腾腾的粟米肉粥,香气在清冷的空气中弥漫。
伤员营是重点关照区域。军医和辅兵们小心翼翼地将重伤员固定在简易担架上,或安置在特制的、铺有厚厚毛毡的辎重大车上。每辆大车都由最温顺稳健的驮马牵引,并配有专人看护。伤势较轻者,则被扶上战马。
整个过程尽可能轻缓,但仍难免引起痛苦的闷哼,所有人的脸色都异常凝重,深知接下来的长途跋涉对这些伤员将是何等严峻的考验。
战马也被喂饱了最后一份加料的草豆,饮足了清水。骑兵们仔细地为自己的伙伴梳理鬃毛,检查蹄铁,眼中充满了疼惜与依赖。这些无言的战友,同样是功勋卓着的英雄。
辰时初刻(约上午七点),朝阳终于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将金色的光芒洒向银装素裹的雪原。整个汉军大营的拆除工作已接近尾声。
李凌与周云并肩立于一处稍高的土坡上,俯瞰着已然大变样的营地。帐篷大多已被收起,装载上车;篝火已被彻底熄灭掩埋;只剩下一些临时搭建的窝棚和满地狼藉的痕迹,显示着这里曾有一支大军驻扎。
“祭酒,各营禀报:已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开拔!”传令兵飞马来报。
李凌与周云对视一眼,彼此点了点头。
“传令:全军按预定序列,开拔!”李凌的声音沉稳有力,下达了最终的指令。
“呜——呜呜——”
低沉而苍凉的牛角号声,再次响彻原野,这是拔营进军的号令!
大军开始缓缓蠕动起来,如同一条从冬眠中苏醒的巨蟒,开始向着南方蜿蜒前行。
行军序列经过精心安排:
最前方,是斥候营的精锐轻骑,他们如同猎犬般远远撒出,负责侦查前路,警戒敌情。
紧随其后的,是前锋营,由体力保持相对最好的骑兵组成,负责开辟道路,应对突发的小规模接触。
中军核心,则是主帅的旌旗与庞大的伤员队伍。担架队和辎重车队被严密地保护在中央,周围是重步兵和强弩手组成的护卫方阵,他们是整个队伍最需要保护的核心。
两翼及后方,则由骑兵主力负责掩护,梯次配置,防止敌军侧袭或追尾。
整个行军队伍拉得很长,但却井然有序,首尾相顾,展现出汉军极高的军事素养。
车轮碾过冰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马蹄踏碎冻土,步伐沉重而坚定;将士们的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团团白雾。没有人说话,只有军官偶尔发出的调整队列的口令声和伤员的偶尔呻吟。一种肃穆而坚韧的气氛笼罩着全军。
李凌与周云骑行在中军靠前的位置, 观察着四周的地形和队伍的情况。
“速度还是太慢。”周云看着缓缓移动的伤员车队,眉头微锁。
“无可奈何。”李凌叹了口气,“能走,便是万幸。传令下去,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工兵营前出,务必保证道路通畅,尽量减少颠簸。”
“诺!”
一个多时辰后,当日头升高,阳光变得有些刺眼时,整支大军终于完全离开了驻扎多日的营地旧址,所有的旌旗、车辆、人马,都汇成了一道南向的洪流,缓缓消失在南方的地平线下。
只留下身后一片空旷的、布满扎营痕迹的雪原,以及…几座掩埋着未能挺过来的重伤员的新坟。坟头插着简单的木牌,无声地诉说着战争的残酷。
南归之路,漫长而艰难。积雪、寒冷、疲惫、伤痛的折磨,以及伊列游骑可能的骚扰,如同阴影般伴随着这支队伍。但回家的希望,以及袍泽之间相互扶持的情谊,成为了支撑他们前进的最大动力。
帝国的铁流,在创造了辉煌与牺牲之后,终于踏上了归途。每一步,都向着温暖与安全靠近;每一步,也都承载着生命的重量与胜利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