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时光倏忽而过,邺城城西那片废宅,如今已矗立起一座气势恢宏的宅邸。朱红大门巍峨挺拔,门楣上“甄府”二字由名家手书,鎏金勾勒,在秋日暖阳下熠熠生辉。院墙高阔,青砖黛瓦间透着世家大族的规整与气派,院内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回廊曲折通幽,花木扶疏,石径蜿蜒,处处透着精心雕琢的雅致。今日正是徙居之喜,甄府广邀邺城各世家名流、文武官员,一场盛大的宴会即将拉开帷幕。
天刚蒙蒙亮,甄府内外便已忙活起来。丫鬟仆妇们提着食盒、捧着器具,往来穿梭,脚步声、器物碰撞声与低声的吩咐声交织在一起,既忙碌又井然有序。而在这一片繁忙景象中,一个身影格外引人注目——那正是曹操的嫡女,曹子曦。
自半月前那件事之后,曹子曦对甄府的态度便愈发殷勤。今日甄府乔迁设宴,曹子曦更是天不亮便换了一身素净的湖蓝色襦裙,早早地便来到了甄府。
只见夫人张氏从内院走来,她身着一袭绛红色绣牡丹纹的褙子,头戴赤金点翠步摇,神态雍容。看到曹子曦,张氏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随即走上前,语气平淡地吩咐道:“曹小姐,既然来了,便多辛苦几分。你去把前院那几张八仙桌擦拭干净,再搬到指定的位置摆放整齐,注意间距,莫要拥挤”
曹子曦闻言,连忙应道:“好的,伯母。”说罢,便拿起手中的抹布,转身去搬桌子。那张八仙桌皆是红木所制,沉重异常,寻常丫鬟需得两人合力才能搬动,曹子曦虽是武将之女,力气比一般女子大些,但独自一人搬动也颇为费力。她咬着牙,双手紧紧抓住桌沿,一步步缓慢地挪动着,额头上很快便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甄逸见张氏这般使唤曹子曦,简直如同使唤自家丫鬟一般,惊得浑身冒出一阵冷汗,后背的衣衫瞬间便湿了一片。
他连忙快步上前,一把拉住张氏的胳膊,将她拉到一旁,压低声音,语气急促地说道:“夫人,你疯了!那是曹操的女儿啊!丞相的掌上明珠!你怎能这般使唤她?若是被曹丞相知晓,或是被旁人看了去,咱们甄家可担待不起啊!”
甄逸的声音虽低,却难掩其中的惊慌与急切。他深知曹操的权势与脾气,若是得知自己的女儿在甄府受了这般待遇,恐怕也难逃干系。到时候别说邺城立足,能否保全家族都未可知。
张氏看着甄逸慌张失措的样子,心中暗自好笑,心道:你若是知道你家这棵娇滴滴的大白菜,早就被她这只“小狼崽”拱了去,恐怕就不会只是慌张了!
面上却故作镇定,故意提高了几分音量,让不远处的曹子曦也能听到:“老爷,你这是做什么?如此大惊小怪。那是曹小姐自愿前来帮忙的,我可没逼她分毫”
曹子曦正搬着一张桌子走到半途,听到张氏的话,自然明白她的用意。她停下脚步,擦了擦额角的汗,转过身对着甄逸与张氏拱手笑道:“伯父不必担忧,伯母说的对,确实是我自愿的。在无极县,多亏了甄家上下的帮衬与庇护,我才能在无极立足。如今甄府乔迁之喜,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也是应该的”。说罢,便又转过身,继续费力地搬动桌子,手中的活计一刻也未曾停歇。
甄逸听了曹子曦的话,心中稍稍安定了些,但仍觉得不妥,还想再说些什么。张氏却猛地一拉他的胳膊,力道之大,让甄逸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好了,老爷!”
张氏的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坚决,“我自有分寸,不会出事的。今日的宴会至关重要,关乎咱们甄家在邺城的脸面,容不得半点差错。你还是赶紧带着俨儿去前院看看席位安排这些事情,务必周全妥当,别在这里瞎操心了”
说罢,张氏便不由分说地推着甄逸与甄俨往前院走去。父子二人无奈,只得回头看了一眼仍在忙碌的曹子曦,心中满是复杂,最终还是转身去忙活宴会的事宜了。
看着甄逸父子离去的背影,张氏脸上的神色缓和了些许,她缓步走到曹子曦身边,目光落在她的额头上。如今已然愈合,只剩下一点淡淡的印记,不仔细看几乎察觉不到。
张氏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开口说道:“没想到,曹小姐出身名门,竟是个能吃苦耐劳的,干活也是把好手”
曹子曦闻言,心中暗自腹诽:这哪里是干活,分明是故意刁难。但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反而挺起胸膛,带着几分骄傲地回道:“伯母过奖了。我小时候干过些农活,这点力气还是有的,这点活对我来说不过是小意思”
她这话倒是不假,丁夫人素来注重子女的磨砺,并未将曹子曦养成娇生惯养的娇小姐,反而让她多经世事,练就了一身好体魄与坚韧的性子。
张氏笑了笑,眼神流转间,对着不远处正在帮忙的几个丫鬟扬声说道:“你们几个,这里有曹小姐帮忙就够了,都去后厨打理膳食吧,务必让宾客们吃得满意”
那些丫鬟们闻言,皆是一愣,相互看了看,虽心中不解为何要让曹小姐独自干活,但夫人之命不敢违抗,只得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朝着后厨的方向走去。转眼间,原本热闹的庭院里,便只剩下曹子曦与张氏两人。
曹子曦看着丫鬟们一个个离去的背影,脸上露出了错愕的神色,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她环视了一周,只见庭院中还有七八张八仙桌需要擦拭摆放,还有数十把椅子要一一归位,更不用说那些茶杯、碗筷、果品的摆放,这哪里是“这点活”?分明是一大堆繁重的活计,即便是四五个丫鬟一起忙活,也得耗费不少时辰,如今却让她一个人来做。
曹子曦心中叫苦不迭,却也只能苦笑着说道:“没事,没事,伯母放心,我可以干的”
张氏满意地点了点头,走到一旁的石桌旁坐下,拿起桌上的茶杯,慢条斯理地沏了杯茶,轻轻啜饮着。她就那样端坐一旁,目光紧紧盯着曹子曦,看着她独自一人费力地搬桌子、擦椅子、摆餐具,脸上露出了舒心的笑容。自从知晓曹子曦与自家女儿的情意后,张氏心中便一直有些芥蒂,如今能这般“整治”一下这个“拐走”自己女儿的曹子曦,她只觉得心中畅快不已。
曹子曦埋头苦干,额头上的汗珠越来越多,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胸前的衣襟。她的手臂渐渐酸痛起来,脚步也变得有些沉重,但看着端坐一旁的张氏,她只能咬牙坚持。她知道,张氏这是在故意为难她,可谁让她喜欢甄宓呢?为了甄宓,受这点委屈也值了。
与此同时,后厨内也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彩英正指挥着丫鬟仆妇们洗菜、切菜、蒸煮煎炸,忙得不可开交。就在这时,原本在前院帮忙的几个丫鬟突然涌了进来,一个个脸上带着几分困惑与不安。
甄宓恰好从内院来到后厨查看膳食准备情况,看到这一幕,不由皱起了眉头,开口问道:“你们怎么都到后厨来了?前院的桌椅、餐具都摆放好了吗?宾客们很快就要到了,可不能出什么差错”
领头的一个丫鬟闻言,脸上露出了支支吾吾的神色,犹豫了半天,才低声回道:“回小姐,前院的活还没干完呢……只是,夫人让我们都来后厨帮忙,我们……我们也不敢违抗”
甄宓一听这话,心中顿时明白了七八分。娘亲对曦儿有些成见,今日定然是借着帮忙的由头,故意刁难曦儿了。想到曹子曦独自一人在前院忙活,甄宓心中一阵焦急,也顾不上再多问,连忙对着彩英吩咐道:“彩英,后厨这里就交给你了,务必把膳食打理妥当。这里不需要这么多人,你们几个,跟我来前院”
说罢,甄宓便带着那几个丫鬟,急匆匆地往前院走去。彩英看着甄宓匆匆离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心中暗忖:看来小姐是心疼曹小姐了。
甄宓快步来到前院,一眼便看到了那个独自忙碌的身影。曹子曦正踮着脚尖,试图将一摞茶杯摆放到高处的架子上,额头上布满了晶莹的汗珠,脸颊也因劳累而泛起红晕,原本整洁的襦裙也沾上了些许灰尘。
“子曦!”,甄宓心中一紧,连忙快步上前,一把拉住了曹子曦的胳膊,阻止了她的动作。她伸手抚上曹子曦的额头,感受着那滚烫的温度与细密的汗珠,心疼不已,连忙从袖中取出一方绣着兰草纹样的汗巾,轻轻为她擦拭着额角与脸颊的汗水,语气中带着几分嗔怪与心疼:“怎么把自己累成这样?没累着吧?”
曹子曦看到甄宓,原本疲惫的脸上瞬间露出了笑容,摇了摇头道:“我没事,这点活不算什么。”
甄宓却不依不饶,转头看向一旁端坐的张氏,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满:“娘亲,你这就有点过分了!子曦好歹是丞相之女,身份尊贵,你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干这么多活呢?”
张氏被女儿当众顶撞,脸上有些挂不住,但也知道自己理亏,只能讪讪地说道:“我这不是看曹小姐自愿帮忙,想着让她多历练历练嘛”
“历练也不是这么个历练法!”甄宓说着,便对着跟来的丫鬟们吩咐道,“你们都愣着干什么?赶紧过来帮忙,把剩下的桌椅摆好,茶杯碗筷都归置妥当,动作快些!”
丫鬟们连忙应声上前,各司其职,原本繁重的活计,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下,很快便有了进展。甄宓拉着曹子曦的手,不由分说地便将她从忙碌的人群中拉了出来,朝着内院的厢房走去。
张氏看着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心中虽有不甘,但也知道再为难下去,女儿定然会更加不满,只得作罢。她转头看向那些正在忙碌的丫鬟们,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语气严肃地说道:“今日之事,若是我日后听到有谁将今日的事情添油加醋地传了出去,那么今日在场的所有丫鬟,全部杖毙,绝不姑息!”
丫鬟们闻言,吓得脸色惨白,连忙齐刷刷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齐声道:“是”
张氏满意地点了点头,挥了挥手道:“起来吧,都好好干活,别出什么差错。”
再说甄宓拉着曹子曦来到内院的一间僻静厢房,刚一进门,曹子曦便再也支撑不住,快步走到桌边,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满满一杯凉茶,仰头便猛灌了下去。许是喝得太急,她猛地咳嗽起来,脸色涨得通红,胸口剧烈起伏着。
“慢点喝,别急!”甄宓连忙上前,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语气中带着几分嗔怪与心疼,“平时见你聪明伶俐,遇事都能应对自如,怎么今日就这么傻?娘亲故意刁难你,你不会拒绝吗?非要自己硬扛着,看看把自己累成什么样了”
曹子曦咳嗽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她放下茶杯,拉着甄宓的胳膊,脸上满是委屈的神色:“我也不想啊,可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现在一见到伯母,就心里发慌,话都说不顺畅,更别说拒绝了”
她想起张氏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心中便一阵发怵,那种被看穿心思的感觉,让她浑身不自在。“宓儿,我感觉都有心理阴影了,以后见到伯母可怎么办啊?”,曹子曦的声音带着几分急促,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甄宓看着她这副模样,又气又心疼,无奈地扶了扶额头,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嗔道:“你啊!真是被娘亲拿捏住了。还能怎么办?以后只能尽量避免让你们俩单独接触了,我多在中间周旋着,想来娘亲也不会太过为难你”
她心中暗自思忖:以娘亲的性子,今日之事不过是个开始,日后怕是还会有不少刁难。看来以后真得多加留意,不能让曦儿再受这样的委屈了。
曹子曦靠在甄宓的肩头,感受着她身上传来的温暖与安心,心中的委屈渐渐消散了许多。她点了点头,轻声道:“也只能这样了。幸好有你在,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两人依偎着休息了片刻,曹子曦的气息渐渐平稳,疲惫也缓解了不少。甄宓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眉头微蹙道:“时辰不早了,你今日劳累了这么久,先回去休息会,不然晚上宴会会吃不消的”
曹子曦点了点头道:“好,我听你的。那我先回去了,晚上宴会见”
甄宓点了点头,亲自将曹子曦送到府门口,看着她坐上马车离去,才转身回到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