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泥土的腥甜和金属锈蚀的冰冷味道,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肺叶生疼。手电光柱在那些遗弃的背包和杂物上颤抖,它们像墓碑一样沉默,诉说着令人胆寒的真相:我们并非第一批被困于此的祭品。
潇潇的抽泣声低哑而绝望,她整个人的重量几乎都靠在我身上,冰冷且不停颤抖。“像他们一样……我们会像他们一样……”她反复喃喃着,精神已处于崩溃的边缘。
“不会的,绝对不会!”我用力搂紧她,声音嘶哑却试图注入力量,尽管连我自己都无法相信这苍白的保证。手电光猛地扫向洞口——那片由飞虫组成的黑色“门帘”依旧在晃动,嗡鸣声如同潮水,一波波涌进来,冲击着我们的理智。它们没有涌入,但那种被窥视、被等待的感觉,比直接的攻击更令人毛骨悚然。
我的目光再次落回那些背包上。一种强烈的冲动驱使着我:必须弄清楚之前的人发生了什么!或许……或许里面有地图、指南针、日记,任何能指明生路的东西!
“潇潇,你拿着手电,照着洞口。”我将手电塞进她冰冷僵硬的手里,她茫然地接过,光柱随之晃动。“我看看这些包里有什么。”
“不!别碰它们!”潇潇惊恐地抓住我,“晦气!而且……万一有……”
“没有‘万一’了!”我打断她,语气是自己都未料到的严厉,“呆在这里是等死!我们必须知道面对的是什么!”
我挣脱她的手,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走向那堆遗物。背包有三个,款式各异,都覆盖着厚厚的污垢。我强忍着恶心和恐惧,拉开了第一个背包的拉链。里面是些潮湿腐烂的衣物、空了的零食袋,还有一个锈迹斑斑的水壶。一无所获。
第二个背包更轻,打开后,一股更浓的霉味扑面而来。里面只有几本被水浸透、字迹模糊的旅游指南,以及一个塑料封套。我拿起封套,擦掉污渍,借着手电的余光——里面夹着一张泛黄的纸,像是一张简易手绘地图,但线条潦草,更引人注目的是地图边缘用红笔写着的几个扭曲的大字,仿佛书写者在极度恐惧中仓促留下:
“虫祭……不能看……图案……是眼睛……”
虫祭!图案是眼睛!
我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这不正对应了湖对岸那个由虫云组成的、如同巨大眼睛的漩涡吗?之前的闯入者,他们也看到了!他们知道了这个名字!
我颤抖着打开第三个,也是最大的一个背包。这个包格外沉。里面除了常规物品,还有一个硬皮笔记本和……一个用油布包裹的长条物体。我首先拿出笔记本,封面没有名字。翻开第一页,字迹还算工整,记录着进入阿尔山的日期和见闻,与普通游客无异。但越往后翻,字迹开始变得凌乱、潦草,充满了惊恐的涂鸦和重复的词语。
“九月二十五,农历八月初四,宜祭祀……我们不该今天来……”
“虫子……到处都是虫子……它们跟着我们!”
“那个图案……树上的……湖上的……它在看着我们!”
“我们躲进了山洞……但它们守在外面……它们在等……”
“声音……声音在脑子里说话……是祭祀……需要祭品……”
“不能再待下去了……我们会疯掉……或者变成……祭品……”
日记在这里中断,最后一页被撕掉了,只在装订处留下参差不齐的毛边。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日记的内容与我们此时的遭遇惊人地重合!日期、虫群、图案、祭祀……这绝非偶然!
我的目光落在那个油布包裹上。一种不祥的预感让我手指发僵。我慢慢解开缠绕的细绳,掀开油布——里面是一把砍刀,户外常用的那种。刀身上,沾满了已经变成黑褐色的、粘稠的污迹。
是血。干涸的血。
旁边,还有一小块从笔记本上撕下的纸片,上面只有两个字,是用血写成的:
“选择”。
选择?什么选择?成为祭品的不同方式吗?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之前的被困者,他们在这里经历了怎样的绝望和疯狂?内讧?自杀?还是……被某种东西逼着做出了可怕的“选择”?
“啊——!”潇潇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手电光剧烈晃动,“洞口的虫子……虫子进来了!”
我猛地抬头,只见原本聚集在洞口的虫墙,中心部分开始像水滴一样,一滴滴地“滴落”下来。每一“滴”都是由成千上万只小虫组成的黑色流束,它们落在地上,并不散开,而是像有生命般朝着我们所在的位置蠕动着爬来!速度不快,但坚定不移,带着一种冰冷的意志。
手电光下,那些虫子的细节清晰得可怕。它们通体漆黑,复眼闪烁着微弱的红光,口器虽然细小,但密集在一起,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摩擦声。
“退后!背靠墙!”我抓起那把沾血的砍刀,挡在潇潇身前,虽然明知这东西对潮水般的虫海毫无用处,但这似乎是我唯一能做出的抵抗姿态。
虫流的先头部队已经爬到了岩室中央,距离我们只有几步之遥。更可怕的是,洞外的嗡鸣声变了,不再是混乱的喧嚣,而是开始呈现出一种奇特的节奏,低沉、重复,仿佛某种古老而邪异的吟唱。这吟唱直接钻进脑海,搅动着最深的恐惧。
就在这时,岩室深处,我们背靠的岩壁后面,突然传来了一阵轻微的、类似石块摩擦的声音。
我和潇潇都僵住了。还有东西?在这个绝地的更深处?
声音持续着,越来越清晰。紧接着,在我们旁边一处看似完整的岩壁上,一块扁平的巨石突然向内滑动,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漆漆的缝隙!一股更阴冷、更古老的气息从缝隙中涌出,带着浓郁的檀香和腐朽混合的怪味。
缝隙后面,似乎有微弱的光线晃动。
是出路?还是更深的陷阱?
洞口,虫流仍在逼近。身后,是未知的密道。
日记里的血字“选择”,此刻以最残酷的方式呈现在我们面前。
是留在原地,被虫海吞噬?还是闯入这突兀出现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密道?
没有时间思考了。虫流的先锋已经快要碰到我的鞋尖。
“进去!”我几乎是凭着本能嘶吼出来,拉起已经完全吓呆的潇潇,侧身挤进了那个狭窄的缝隙。
就在我们进入的瞬间,身后的石板又无声地滑回原位,严丝合缝,将洞外的嗡鸣和爬行的虫流彻底隔绝。
我们陷入了一片绝对的黑暗和死寂之中,只有前方远处那一点微弱、摇曳的光晕,如同鬼火般指引(或者说诱惑)着我们。
这是一条向下倾斜的狭窄通道,脚下是人工开凿的台阶,湿滑无比。墙壁触手冰凉,刻满了与外面古树上类似的神秘图案,但更加复杂、密集。那股檀香混合腐朽的味道无处不在,几乎令人窒息。
我们屏住呼吸,沿着台阶一步步向下,走向那未知的光源。每一步都像踩在深渊的边缘。我不知道这条通道会通向哪里,是古老的祭坛,还是埋葬所有“祭品”的最终之地?那把沾血的砍刀紧紧握在我手中,冰冷而沉重。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仿佛一个世纪。通道开始变得宽阔,前方的光晕也越来越清晰。终于,我们走到了尽头,踏入了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
眼前的景象,让我和潇潇瞬间忘记了呼吸,只剩下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这是一个巨大的天然石窟,穹顶高悬,看不到顶。石窟的中央,是一个圆形的祭坛,由黑色的石头垒成,祭坛表面刻满了那种放射状的图案。祭坛的周围,堆满了森森白骨!有人类的,也有大型动物的,层层叠叠,不知积累了多少岁月。
而照亮这恐怖场景的光源,来自祭坛上方——那里,悬浮着一团巨大的、缓缓旋转的虫云!形态与湖对岸那个一模一样,但规模小了许多,光芒却更加凝实,散发出一种幽绿色的、冰冷的光辉,如同活物的心脏在搏动。虫云的中心,那个“眼睛”般的图案清晰可见,仿佛拥有生命,正冷漠地俯视着祭坛,俯视着新来的我们。
虫云发出的幽光,照亮了祭坛后方石壁上的一幅巨大的、色彩斑驳的壁画。壁画的内容古老而狰狞:无数小人跪拜在地,朝向中央一个巨大的、由飞虫组成的图腾。图腾下方,躺着几个被捆绑的人形,显然是被献祭的祭品。壁画的手法拙朴,却充满了原始的野蛮和恐惧。
这里……就是祭祀的真正场所!那团发光的虫云,就是被祭祀的“存在”本身,或者其象征!
“欢迎……来到最后的祭坛。”一个沙哑、干涩,如同两块石头摩擦的声音,突然从角落的阴影里传来。
我猛地将砍刀指向声音来源,手电光也随之扫去。只见一个佝偻的身影,缓缓从一堆白骨后走了出来。他穿着破旧不堪的现代户外服装,脸上布满污垢和深深的皱纹,眼神浑浊,却透着一股狂热的虔诚。他的手里,拄着一根用动物腿骨做成的拐杖。
是之前那些背包的主人之一?他活了下来?变成了……守祭人?
“你……你是谁?”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我是上一次祭祀中,被选中的侍奉者。”老者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等待新的祭品到来,完成仪式,我才能获得解脱。”
他的目光扫过我和潇潇,最后停留在潇潇苍白的脸上,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
“时辰到了,‘飞虫之神’需要新鲜的灵魂。按照古老的规矩,你们之中,只有一个能活着离开,作为信使,将敬畏带回人间。另一个,将留下,成为神的一部分。”
他抬起骨杖,指向那团旋转的发光虫云。
“做出你们的……选择。”
我终于明白了。明白了之前的血迹,明白了那血写的“选择”。这不是逃生之路,而是最终审判之地。外面的虫群是驱赶牲口的牧犬,而这个石窟,就是屠宰场。所谓的“宜祭祀”、“宜安葬”,指向的竟是如此血腥残酷的现实!
潇潇发出一声绝望的呜咽,紧紧抱住我。
我握紧了手中的砍刀,看着眼前狂热的老者,看着那团吞噬生命的发光虫云,看着满地的白骨。绝望如同冰冷的湖水,淹没了全身。
但在这极致的绝望中,一股扭曲的、不甘的怒火,却在我心底悄然燃起。
选择?
不。
我猛地抬起砍刀,刀尖不是指向老者,也不是指向虫云,而是横在了我和潇潇身前。我对着那团发光的、所谓的“飞虫之神”,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嘶吼:
“去你妈的选择!要祭品?自己来拿!”
我的吼声在空旷的石窟中回荡,盖过了虫云低沉的嗡鸣。那团旋转的光晕似乎停滞了一瞬,中心的“眼睛”骤然收缩,仿佛被激怒。
老者发出一声尖利的怪叫:“亵渎!你敢亵渎神灵!”
下一刻,祭坛上方的虫云猛地膨胀,分化出一股黑色的洪流,如同一条巨大的触手,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朝着我们呼啸而来!
黑暗,瞬间吞噬了最后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