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0月28日, 农历九月初八, 宜:嫁娶、纳采、订盟、开市、交易, 忌:探病、纳畜、伐木、起基、作梁。
我叫陈默,生活在浙江宁波。这座城市骨子里透着江南水般的温润,但表面却早已被现代商业的洪流冲刷得光怪陆离。2025年10月28日,农历九月初八,黄历上说,宜嫁娶、纳采、订盟、开市、交易。或许,对某些人来说,今天也确实是个“交易”的好日子。
我的头发有些长了,盖住了耳朵,显得不太精神。循着手机App上搜到的高分评价,我走进了位于老外滩附近一家装潢极具未来感的理发店。店名很抽象,叫“熵变”,闪烁的霓虹灯字体让人有些眼花。
推开沉重的玻璃门,一股混合着香氛、发胶和某种金属冷冽气味的空气扑面而来。内部的装修是那种时下流行的工业风混合着赛博朋克元素,裸露的管线被涂成亮银色,墙壁是粗糙的水泥质感,却又点缀着巨大的全息投影,展示着各种前卫的发型。音乐低沉,鼓点敲打在心脏跳动的节拍上,莫名让人有些心慌。
“您好,欢迎光临熵变!”
一个穿着紧身黑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妆容精致得如同假人的年轻男子立刻迎了上来,脸上是训练有素的、弧度完美的微笑。他胸前别着一个闪亮的金属铭牌,上面刻着:Kevin · 高级客户经理。
“剪个头发。”我言简意赅,不太适应这种过于热情的氛围。
“好的先生,请问有预约吗?”Kevin的声音甜腻得发嗲。
“没有。”
“没关系,我为您安排一位设计总监,请您先到这边休息区稍坐,喝点我们特调的‘深海之蓝’气泡水。”他引着我走到一片凹陷的沙发区,沙发柔软得几乎要将人吞噬。旁边的小几上放着一杯泛着诡异蓝色的饮料,还点缀着一片薄荷叶。
我坐下,没有动那杯水,只是打量着周围。店里很忙碌,穿着各种时尚、发型夸张的理发师们穿梭着。他们几乎每人都有一个英文名字,除了刚才的Kevin,我还听到了tony、Andy、william、Jack……此起彼伏。更让我觉得滑稽的是,这家店明明一眼就能望到头,空间也并不算特别巨大,但这些“总监”们沟通,却非要对着挂在耳边的无线对讲机,压低声音,煞有介事地呼叫着助理。
“Lucy,到我操作台来一下,带上3号营养套装。”
“david,我这边客人需要补色,看看色膏还够吗?”
“收到,peter总监,马上到。”
那种刻意营造的、仿佛在指挥一场大型手术或军事行动的专业感和紧迫感,在我眼里,全是花里胡哨的作秀。一种脱离实际的、浮夸的时尚虚荣。这让我有些不自在,仿佛置身于一个精心编排的戏剧舞台,而我只是个误入的、格格不入的观众。
等了大约十分钟,期间Kevin过来嘘寒问暖了两次。终于,一位身材高挑,留着精心修剪的络腮胡,发型是两侧极短、头顶做出蓬松纹理的男子走了过来。他穿着修身的马甲,脖子上挂着一条极细的银链,眼神里带着一种审视艺术品般的优越感。他的铭牌更显奢华,是黑色的,镶着金边:peter · 设计总监。
“陈先生是吗?我是peter,今天由我来为您服务。”他伸出手,和我轻轻一握,手指冰凉。“请跟我到这边洗头。”
洗头的过程同样充满了仪式感。水温被反复询问,按摩头皮的力度被精确把控,助理小妹的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躺在那张舒适的洗发椅上,温热的水流冲刷着头皮,我稍微放松了些警惕。或许,贵有贵的道理?
重新坐回理发椅,巨大的镜子映出我有些平凡的脸,和身后peter那张充满“设计感”的面孔形成了鲜明对比。他并没有立刻动剪子,而是用他那戴着黑色指套的手指,轻轻抓起我的一撮头发,仔细捻动着,眉头微微蹙起。
“陈先生,您的发质……情况不太理想啊。”他语气沉重,仿佛在宣布一个不幸的诊断结果。
“怎么了?就是普通头发,有点油,偶尔头皮痒。”我不以为意。
“不不不,问题远比这个严重。”peter摇了摇头,手指在我头皮上轻轻划动,“您看,这里,还有这里,发根非常脆弱,毛囊有轻微的堵塞现象。而且,头皮的油脂分泌失衡,这会导致一系列问题,比如……”
他开始滔滔不绝地抛出一连串专业术语:角质层过度堆积、毛囊炎前兆、头皮生态环境恶化……每一个词都像一把小锤子,轻轻敲打着我原本就不甚坚固的自信。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觉得那张脸下的头皮,似乎真的隐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危机。
“最重要的是,”peter压低了声音,凑近我的耳边,语气变得神秘而严肃,“我怀疑,您这不仅仅是普通的头皮问题。根据我的经验,这很可能与某种……微生物感染有关。”
我心里咯噔一下。“微生物感染?什么意思?”
“只是一种初步怀疑,需要进一步确认。”peter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对着对讲机呼叫,“Lucy,把我们的头皮检测仪拿过来,要高清显微探头的那台。”
很快,那个叫Lucy的助理端着一个看起来非常精密的银色仪器小跑过来。仪器连接着一个平板电脑大小的屏幕。peter让我低下头,拨开我的头发,将一个类似医院耳鼻喉科检查用的那种带灯的放大镜探头,对准了我的头皮。
“您自己看屏幕。”peter说。
屏幕上立刻出现了我头皮的放大影像。那景象让我胃里一阵翻腾。原本看似正常的头皮,在极高的放大倍数下,呈现出凹凸不平的粗糙地貌,毛囊口堆积着黄色的油脂,还有一些细小的皮屑。这已经够让人不适了,但更让我头皮发麻的是,在那些毛囊根部附近,确实附着着一些极其微小的、半透明的、圆形的颗粒状物体,它们几乎与头皮颜色融为一体,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分辨。
“这……这是什么?”我的声音有些干涩。
peter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移动着探头,在我头皮的不同区域扫描着。屏幕上不时出现那些微小的颗粒,数量似乎比我想象的要多。
“果然。”peter叹了口气,放下探头,表情凝重地看着我,“陈先生,正如我担心的,您头皮上附着了大量的虫卵。”
“虫卵?!”这两个字像冰锥一样刺进我的耳朵,我瞬间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头顶,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怎么可能?我每天洗澡洗头,生活规律,头上怎么会有虫卵?
“是一种非常微小的寄生性螨虫,或者说,是一种新型的、更顽固的变种。”peter指着屏幕上那些颗粒,“它们以头皮分泌的油脂为食,产下的卵会牢牢附着在发根。平时您可能只是感觉痒,或者头油得快,但如果不及时处理,等它们孵化出来,会严重破坏毛囊,导致大面积脱发,甚至引发更严重的头皮炎症。”
我盯着屏幕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小点,一阵强烈的恶心和恐惧感攫住了我。想象着无数微小的虫子在我头顶孵化、蠕动、啃食……这画面让我几乎要呕吐出来。平日里偶尔的头皮痒,此刻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变得清晰而难以忍受。
“那……那怎么办?”我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在“虫卵”这种直接关乎健康和形象的恐怖面前,我之前对那些英文名和对讲机的腹诽,早已烟消云散。
“幸好发现得早,还有得救。”peter的语气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我们店里引进了一套德国最新的靶向杀卵护理系统,配合专用的‘清螨净氧’药剂,可以直接渗透毛囊,溶解卵壳,杀死里面的幼虫,同时净化头皮环境,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有效吗?多少钱?”我下意识地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效果您绝对放心,我们已经有无数成功案例了。”peter避开了价格问题,转而强调效果,“关键是必须足量使用,彻底清除。根据您这情况……嗯,需要至少一个疗程的集中处理。今天可以先做一次深度杀卵,后续再根据恢复情况决定是否需要巩固。”
他再次拿起对讲机:“Lucy,准备一下VIp护理室,另外,拿30支‘清螨净氧’药剂过来。”
30支?我愣了一下,这数量听起来不少。但还没等我细想,peter已经扶着我站了起来,走向里面一个用磨砂玻璃隔开的小房间。房间更私密,设备也看起来更高级。
Lucy很快端来一个金属托盘,上面整齐地排列着一支支类似口服液大小的透明玻璃安瓿,里面是淡蓝色的液体。这就是那个“清螨净氧”药剂?
peter熟练地敲开一支安瓿,将液体吸入一个特制的、带有多根细微针状出口的喷枪里。“陈先生,您坐好,放松。可能会有一点清凉的感觉,这是药剂在渗透,属于正常现象。”
我懵懵懂懂地坐下,脑子里还在盘旋着“虫卵”和“30支”这两个信息。冰凉的喷枪头抵住了我的头皮,伴随着轻微的“滋滋”声,一股带着强烈薄荷和药草混合气味的液体被均匀地喷洒在头皮上。确实很清凉,甚至有些刺痛。
peter的动作很熟练,一支接一支地敲开安瓿,吸入,喷洒。淡蓝色的液体浸润着我的头皮,空气里那股药草混合化学制剂的味道越来越浓。我闭上眼睛,努力不去想那些可怕的虫卵,试图说服自己这是在解决问题,是在进行必要的医疗……或者说,美容护理。
时间一点点过去,30支药剂,喷洒了整个头皮。过程漫长而沉默,只有安瓿碎裂的清脆声和喷枪的滋滋声交替响起。当最后一支药剂用完,peter长舒一口气。
“好了,陈先生,深度杀卵已经完成。现在您的头皮需要静置吸收药力半小时。这期间您就在这里休息,我会让Lucy给您倒杯水。”
他帮我调整了一下座椅的角度,让我半躺着,然后和Lucy一起离开了房间。
独自躺在安静的VIp室里,头顶是冰凉湿润的感觉,那股药味直冲鼻腔。最初的恐慌逐渐平息,理智开始慢慢回笼。30支药剂……这到底要多少钱?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告诉我价格。一种隐隐的不安,像细小的虫子,开始在我心里蠕动。
我掏出手机,想上网搜搜看这种“清螨净氧”药剂,或者类似的头皮杀卵护理,但网络信号在这里似乎不太好,页面加载得很慢。
就在这种焦灼的等待中,半小时过去了。peter准时推门进来,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
“感觉怎么样,陈先生?头皮是不是清爽了很多?”
我坐起身,摸了摸头皮,那种清凉感还在,痒感似乎确实减轻了一些。但这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有效,我无法判断。
“嗯,还好。”我含糊地应道,“那个……peter总监,今天的费用是多少?”
peter脸上笑容不变,拿出一个精致的电子账单平板,轻轻划了几下,然后递到我面前。
“陈先生,您今天的消费主要是30支‘清螨净氧’药剂。这是我们的顶级进口配方,蕴含多种珍稀草本精华和生物活性因子,专门针对您这种顽固性虫卵问题。它的售价是每支880元。”
每支880元。
30支。
我的大脑仿佛被重锤击中,瞬间一片空白。我机械地在心里计算着:880乘以30…… 两万六千四百元!
两万六千四百元?!剪个头发,做了一次所谓的“杀卵护理”,要两万六?!
我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血液仿佛一下子冲到了头顶,又瞬间褪去。“多……多少?两万六?!”我的声音因为震惊而有些变调。
“是的,陈先生,元。”peter的语气依旧平静,仿佛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数字,“不过,我们店最近正在推行会员回馈活动。如果您今天一次性充值六万元办理我们的钻石卡,那么本次的药剂费用可以全额免除。也就是说,您充值六万,今天这两万六千四的护理就相当于免费赠送了。而且,卡内余额以后可以用于任何消费,享受至尊会员折扣。”
充值六万……免费……
我的脑子彻底乱了。两万六的惊吓和六万的诱惑同时砸过来。不充值,就要立刻支付两万六千四的现金(或者说刷卡),这对我来说是一笔巨大的、计划外的支出,足以让我肉疼很久。充值六万,虽然数额更大,但“本次免费”的诱惑,以及未来可以消费的承诺,像是一个看似划算的陷阱。
我站在那里,手脚冰凉,额头却渗出了汗。镜子里的我,脸色苍白,眼神慌乱。peter就那样微笑着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洞悉一切的、近乎残忍的平静。他在等待,等待我在巨大的财务压力和所谓的“优惠”面前做出选择。
店里的音乐还在隐隐传来,那低沉的鼓点此刻听起来像是催命的符咒。香氛的味道变得甜腻而令人作呕。我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浑浑噩噩中,那个数字在脑海里盘旋——两万六……六万……
“……充……充吧。”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虚弱而沙哑,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
“好的陈先生!您做出了非常明智的选择!”peter的笑容瞬间绽放,更加热情洋溢。他迅速操作着平板,拿出poS机。
我像个提线木偶一样,掏出了钱包,抽出了那张额度最高的信用卡。刷卡,输入密码,签字……一系列动作麻木而机械。当那张沉甸甸的、镶着金边的“钻石会员卡”递到我手里时,我感觉不到丝毫成为“至尊会员”的喜悦,只有一种被掏空了的虚脱感。
peter亲自送我出门,态度殷勤备至。“陈先生,回去后三天内不要洗头,让药效持续作用。有任何问题随时联系我。期待您下次光临!”
我点了点头,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家名为“熵变”的理发店。
走到街上,十月底的宁波,秋风已经带了些许凉意,吹在我滚烫的脸上。我手里紧紧攥着那张价值六万元的会员卡,塑料的边缘硌得手心生疼。回头望去,那家店在霓虹闪烁中,像一头蛰伏的、吞噬金钱的怪兽。
一种强烈的不对劲的感觉,如同冰冷的潮水,开始慢慢淹没我浑噩的头脑。虫卵?30支药剂?880一支?充值六万?
我是不是……被宰了?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我头皮上那些被宣称的“虫卵”一样,迅速扎根、滋生,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和难以抑制的恐慌。我加快脚步,只想尽快逃离这个地方,回到我那个能让我稍微感到安全和真实的出租屋。
故事才刚刚开始,陈默的噩梦,也远未结束。那价值六万元的“虫卵”,究竟会孵化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