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那一泼之下彻底凝固。
林凡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吾命休矣”四个大字在疯狂刷屏。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鼓的声音,以及那墨绿色茶水从对方斗篷上滴落时发出的、令人窒息的“嘀嗒”声。
前厅里所有的嘈杂声瞬间消失,那些原本喧闹的妖族食客们此刻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保持着各种滑稽的姿势,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这边,混合着震惊、幸灾乐祸,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
鳄鱼头掌柜的竖瞳缩成了针尖,粗壮的爪子猛地握紧了柜台边缘,发出“嘎吱”的声响,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性的“嘶嘶”声,似乎随时准备扑上来将这个闯下大祸的人类小子撕成碎片。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那位被泼了一脸“幽泉苔芯茶”的女客,并没有立刻发作。
她只是极其缓慢地、用一种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冰冷速度,抬起了那只白皙得过分的手。指尖轻轻拂过下颌和脖颈,抹去那些墨绿色的水珠,动作优雅得与这肮脏混乱的环境格格不入。
然后,她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
兜帽的阴影微微向后滑落,更多她的面容显露出来。皮肤是那种久不见阳光的、近乎透明的苍白,鼻梁高挺,唇线紧抿,颜色极淡。而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得如同万古寒渊,冰冷得仿佛能冻结时空,此刻正清晰地倒映着林凡那张吓得惨白、写满绝望的脸。
她的目光里没有暴怒,没有羞恼,甚至没有明显的情绪波动,只有一种纯粹的、足以将人灵魂都冻僵的冰冷审视。
“这,”她的声音响起,音色清冷如玉珠落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死寂的空气里,也敲打在林凡脆弱的心脏上,“就是你们驿站的…待客之道?”
林凡感觉自己的舌头像是被冻住了,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敢说错半个字,下一秒就会变成一具冰雕,或者被身后那明显快要暴走的鳄鱼头掌柜生吞活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鳄鱼头掌柜猛地反应过来,庞大的身躯以与其体型不符的速度窜了过来,对着那女客点头哈腰,声音谄媚得令人起鸡皮疙瘩:“玲珑殿下!息怒!息怒啊!这、这该死的人类小子是新来的杂役!手脚笨拙!冲撞了殿下!小的这就把他拖下去剁了给您赔罪!”
说着,那布满鳞片的爪子就恶狠狠地朝着林凡的脖子抓来,带起的腥风让林凡汗毛倒竖。
完了!果然还是要被剁了!
然而,就在那爪子即将触碰到林凡的瞬间,那位被称为“玲珑殿下”的女客,只是极其轻微地…抬了一下指尖。
没有光芒,没有声响。
但那鳄鱼头掌柜却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一般,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颤,抓向林凡的动作骤然僵住,随即触电般缩回了爪子,脸上露出极度恐惧的神色,连连后退,低下头不敢再吭声,只有粗重的喘息暴露着他的惊惧。
林凡看得目瞪口呆。这、这女妖…不对,这位“殿下”…实力竟如此恐怖?
玲珑的目光再次落回林凡身上,那冰冷的审视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探究?
“你,”她红唇微启,声音依旧听不出喜怒,“过来。”
林凡心脏一抽,几乎是本能地、僵硬地向前挪了一小步。他现在无比怀念后厨那堆油腻的碗碟和血屠师傅那恐怖的砍刀——跟眼前这位比起来,那简直算是温馨之家了!
玲珑的视线在他身上细细扫过,从他那张吓得惨白的脸,到他身上那件沾满油污和绿色茶渍的破旧道袍,最后,似乎在他丹田气海的位置微妙地停顿了一瞬。
林凡顿时感觉自己的厄运灵根像是被一道冰冷的视线穿透,不由自主地轻颤了一下。
“人族?”玲珑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疑惑,“炼气期?身上却缠绕着如此精纯的…‘黑煞’气息?有趣。”
林凡心中巨震!她竟然能一眼看穿他的修为,甚至能感知到他灵根的异常?
“方才,”玲珑继续用她那没有起伏的语调说道,“你靠近时,我并未感知到任何杀意或灵力波动。那一下,纯粹是…意外?”
林凡喉咙发干,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虽然沙哑得厉害:“是、是的…殿下…晚辈…脚下打滑…绝非有意冒犯…”他恨不得把“我是倒霉催的”几个字刻在脸上。
玲珑静静地看了他几秒,那双冰渊般的眸子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光。
“看来,‘黑煞驿’的招工标准,是越来越…别致了。”她淡淡地评价了一句,让旁边的鳄鱼头掌柜把脑袋垂得更低了。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所有围观者(包括林凡)再次目瞪口呆的举动。
她竟然缓缓地…伸出了一根手指,蘸了一点桌上溅落的、尚未完全滑落的墨绿色茶汁,然后…送到了她那淡色的唇边,极其轻微地尝了一下!
林凡:“!!!”这茶难道没问题吗?!还是说这位殿下的口味已经重到一定程度了?!
玲珑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虽然极其细微,但确实存在。“火候过了,幽泉苔的苦味未能化开,反而激出了三分焦浊之气。鳄隆,你们驿站的烹茶手艺,退步了。”
鳄鱼头掌柜鳄隆吓得浑身一哆嗦:“是是是!殿下教训的是!小的回头就剁了那偷懒的厨子!”
玲珑却仿佛没听到他的表忠心,目光重新回到林凡身上:“你,弄洒了我的茶。”
林凡头皮发麻:“晚辈…赔…”
“你赔不起。”玲珑直接打断他,语气平淡地陈述事实,“既然是你弄洒的,便由你,来重新煮一壶。”
“啊?”林凡彻底懵了。煮、煮茶?在这鬼地方?用那些看起来像毒药的材料?他连这“幽泉苔芯茶”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啊!
鳄隆掌柜也急了:“殿下!这怎么行!这小子笨手笨脚…”
“嗯?”玲珑只是一个淡淡的鼻音,鳄隆立刻再次闭嘴,噤若寒蝉。
她看着林凡,那双冰眸里似乎终于有了一丝极淡的、类似于…“兴趣”的东西?“怎么?不会?”
林凡硬着头皮:“晚辈…从未学过…”
“无妨。”玲珑的语气依旧平淡,“我教你。”
教、教我?
林凡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一个光怪陆离又极其危险的噩梦。这位刚刚被他泼了一脸茶、实力深不可测的大人物,非但没有一巴掌拍死他,反而要…教他煮茶?
这比直接杀了他还让人感到诡异和不安!
但眼下显然没有他拒绝的余地。林凡只能干巴巴地应道:“…是,多谢殿下。”
玲珑微微颔首,对鳄隆道:“带他去后厨,取一份新的‘幽泉苔芯’,备好‘九幽寒泉’水。我看着他煮。”
“是!是!”鳄隆如蒙大赦,赶紧推了林凡一把,压低声音恶狠狠地道,“小子!算你走狗屎运!殿下没立刻宰了你!给我机灵点!再出岔子,老子生吃了你!”
林凡晕乎乎地被推搡着往后厨走,感觉周围那些妖族看他的眼神更加诡异了。那位玲珑殿下则缓缓起身,跟在他们身后,那件宽大的斗篷仿佛暗影织就,行走间不染尘埃,与这污秽的环境形成鲜明对比。
回到后厨,玄尘子等人看到林凡居然全须全尾地回来了,身后还跟着那位气场恐怖的女客和点头哈腰的掌柜,全都惊呆了。
“徒儿,这、这是…”玄尘子话都说不利索了。
林凡苦笑一声,用眼神示意他们千万别轻举妄动。
在玲珑冰冷的目光注视下,林凡开始了他有生以来最“刺激”的一次厨艺…或者说茶艺学习。
过程堪称惨烈。
“幽泉苔芯需以神识小心剥离外层老皮,只取最内一缕芯芽。用力稍大,则苦味尽出。”玲珑的声音清冷地在身后响起。
林凡紧张得手一抖,“咔嚓”,一小把幽泉苔芯被他捏碎了大半,浓郁的苦涩味瞬间弥漫开来。
林凡:“…”
鳄隆倒吸一口凉气。
玲珑:“无妨,继续。这些算你头上,扣工钱。”
林凡冷汗直流。
“九幽寒泉水注入骨壶,需以阴火慢煨,水面起涟漪九十又九,方可投入苔芯。早一息则水寒,晚一息则水老。”
林凡全神贯注地数着那墨黑色水面上细微的涟漪,精神紧绷到了极点。数到第九十八下时,他肩膀上的小黑鸟似乎被那阴火吸引,好奇地凑过去…
“啾!”小黑鸟被一缕溢出的阴火烫了一下,猛地一扑腾,翅膀正好扇在林凡手肘上。
林凡手一抖,那一小撮珍贵的、好不容易剥好的幽泉苔芯,“噗通”一声,全掉进了水里——在第八十九道涟漪时。
林凡:“…”
鳄隆捂住了眼睛,不忍再看。
玲珑沉默了片刻,才淡淡道:“看来,你与这茶,缘分未尽。再取一份来。”
林凡感觉自己快要哭了。这哪里是教煮茶,这分明是酷刑!每一次失误,都仿佛在刀尖上跳舞,虽然对方没有直接惩罚,但那冰冷的眼神和“扣工钱”的平淡语句,比任何打骂都让人压力山大。
玄尘子等人在远处看得心惊肉跳,连血屠师傅都暂时放下了他的砍刀,抱着胳膊,用看热闹的眼神瞅着。
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林凡几乎要被那苦涩的味道和失败的压力淹没。但他骨子里那股被厄运磨练出的韧性,反而被激发了出来。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忽略掉身后那冰冷的目光和周围诡异的环境,将全部心神都沉浸到眼前这诡异的“茶道”之中。
他的神识以前所未有的专注度蔓延开来,小心翼翼地感受着水的温度,苔芯的纹理,阴火跳跃的节奏…
渐渐地,他失误的次数开始减少。
终于,在不知道浪费了多少份材料(全都记在了他未来遥不可及的工钱上)之后,林凡屏住呼吸,在第九十九道涟漪漾开的瞬间,将最后一小撮幽泉苔芯投入骨壶中。
墨绿色的茶汁在壶中缓缓旋转,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先苦后甘的清香,虽然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
成了?
林凡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这壶历经“千辛万苦”才诞生的茶,紧张地看向玲珑。
玲珑接过骨壶,再次蘸取一点,尝了尝。
她沉默了片刻,冰封般的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
“火候,尚可。神识运用,粗陋不堪。”她放下骨壶,目光再次落在林凡身上,“但,总算…能入口了。”
林凡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快虚脱了。这绝对是他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次学习体验,没有之一!
“看来,你并非一无是处。”玲珑淡淡道,“至少,耐性尚可。”
这算是…表扬?林凡受宠若惊…才怪!他只觉得背后发凉。
“冲撞之过,暂且记下。”玲珑起身,宽大的斗篷随之拂动,“既然你在此做工,便用你的工钱,慢慢抵债吧。”
说完,她不再看林凡一眼,转身款款离去,身影消失在通往驿站二楼的昏暗楼梯口。
直到她那冰冷的气息彻底消失,后厨里所有人才同时松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鳄隆掌柜抹了一把额头上不存在的冷汗,心有余悸地瞪了林凡一眼:“小子!算你命大!玲珑殿下今天心情看来不错!以后机灵点!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林凡瘫坐在地上,看着眼前一片狼藉的“教学现场”,欲哭无泪。
工钱?他还有那东西吗?恐怕未来一百年都得给这黑店白干了!
玄尘子凑过来,小声问道:“徒儿,这、这到底怎么回事?那位是…”
林凡摇了摇头,一脸茫然和后怕:“我也不知道…但她好像…对我身上的厄运气息…有点兴趣?”
他回想起玲珑那双能看透一切的眼眸,心中没有丝毫庆幸,反而涌起更大的不安。
这位玲珑殿下的“温柔”教导,背后究竟藏着什么目的?用工钱抵债?真的就这么简单吗?
林凡感觉,自己似乎卷入了一个比表面看起来更加复杂和危险的漩涡之中。而这位神秘冰冷的玲珑殿下,无疑是这个漩涡最中心、也最不可预测的存在。
他的摆烂修仙之路,果然从不会让人“失望”——只会越来越倒霉,越来越…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