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前厅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了焦糊、腥臊以及某种更深层次不幸的复杂气味。地面狼藉不堪,桌椅歪斜,残留着某些顾客仓皇逃离时留下的不雅痕迹。
林凡、玄尘子等五人,正拿着粗糙的兽皮抹布和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绿色“清洁剂”,面如死灰地擦拭着这片灾难现场。每一次弯腰,每一次呼吸,都仿佛是对身心的巨大折磨。鳄隆掌柜则像一尊门神,抱着胳膊,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口,那双鳄鱼竖瞳时不时恶狠狠地剐向林凡,仿佛在计算着从他身上哪块肉开始下刀比较划算。
“造孽啊…真是造孽啊…”玄尘子一边有气无力地擦着地上一块可疑的污渍,一边哀声叹气,“想我玄尘子一世英名…呃,半世英名…居然沦落到给妖怪刷茅坑…祖师爷啊,您开开眼,降道雷劈死我算了…”
“师尊,少说两句吧,省点力气。”林凡低声劝道,他的脸色比玄尘子还要难看。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疲惫,更多的是心理上的巨大压力。玲珑殿下那不明所以的“青睐”,鳄隆掌柜那毫不掩饰的杀意,以及自己这惹祸精体质带来的无穷麻烦,都像是一座座大山压在他心头。
就在这时,驿站那扇用兽骨和朽木拼凑的大门,猛地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轰隆!”
本就摇摇欲坠的大门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差点直接散架。
巨大的声响吓了所有人一跳。
林凡抬头望去,只见门口逆着光,站着一个极其魁梧的身影。
那是一个身高近丈的壮汉,肌肉虬结,几乎要撑破身上那件简陋的皮甲。他顶着一颗硕大的、布满青色鬃毛的野猪头,两根弯曲狰狞的獠牙闪烁着寒光,一双铜铃大的猪眼赤红如血,充斥着暴戾与愤怒。他身上散发着浓烈的、毫不掩饰的妖气,赫然是一位实力远超鳄隆掌柜的妖王级强者!
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面目狰狞、气息凶悍的小妖,个个手持粗糙但看起来就威力不小的骨棒石斧。
“鳄隆!给老子滚出来!”那野猪妖王声如洪钟,震得整个驿站都嗡嗡作响,连屋顶的灰尘都簌簌落下。
正准备找林凡撒气的鳄隆掌柜脸色猛地一变,连忙换上一副谄媚(但依旧难看)的笑容,快步迎了上去:“哎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黑鬃大王!什么风把您吹到我这小店里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被称为黑鬃大王的野猪妖王却根本不买账,蒲扇般的大手一挥,直接推开试图靠近的鳄隆,粗壮的蹄子踩在刚刚被林凡擦过(但似乎没什么效果)的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少他妈给老子来这套!”黑鬃大王怒吼道,唾沫星子几乎喷了鳄隆一脸,“鳄隆!你他妈的好大的胆子!敢卖有毒的吃食给老子的兄弟?!你是不是活腻歪了?!”
有毒?林凡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鳄隆掌柜的笑容僵在脸上,心里把林凡骂了个狗血淋头,嘴上却连忙辩解:“大王!误会!天大的误会啊!我们黑煞驿站的食材都是最新鲜的!怎么会有毒呢?是不是您的兄弟在哪里吃坏了肚子…”
“放你娘的鳄鱼屁!”黑鬃大王破口大骂,一根粗壮的手指差点戳到鳄隆的鼻子上,“老子好几个兄弟!从昨天到现在!上吐下泻!腿都拉软了!现在还在老子的洞府里躺着哼唧呢!他们说了!就是在你这破店吃了那什么狗屁‘炭烤灵鱼’才变成这样的!”
他身后的一个小妖也尖声附和:“对!就是你们这儿的鱼有问题!我们兄弟几个都吃了!现在就我们大王没事是因为他昨天没吃!”
证据确凿,苦主上门了!而且还是妖王级别的苦主!
鳄隆掌柜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他当然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心里已经把林凡凌迟了一万遍。但他绝不能承认!
“大王!这…这肯定是有小人陷害!”鳄隆急中生智,试图甩锅,“最近竞争激烈,肯定是隔壁‘腐骨林’那帮杂碎偷偷下了绊子!对!一定是这样!”
“陷害你妈!”黑鬃大王显然没那么好糊弄,他猛地一脚踹翻旁边一张还算完好的骨桌,“咔嚓”一声,桌子碎成一地骨头渣子,“老子打听过了!昨天就你们这儿推出了什么新烤法!味道怪得要死!吃了就拉稀!不是你们的问题是谁的问题?!今天你必须给老子一个交代!否则老子拆了你这破店!”
说着,他身上那狂暴的妖气猛地爆发开来,压得鳄隆连连后退,脸色惨白。驿站里那些原本还在看热闹的零星顾客,见势不妙,立刻溜之大吉。
林凡等人更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拼命往后缩,恨不得把自己塞进墙缝里。
“交代…大王您要什么交代…”鳄隆的声音开始发抖。他实力不如对方,后台(如果有的话)似乎也没这位妖王硬,此刻只能认怂。
“赔钱!”黑鬃大王吼声震天,“老子兄弟的汤药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一共五百…不!一千块中品煞晶!少一块,老子今天就砸了你的店,再把你的鳄鱼皮剥下来做靴子!”
一千块中品煞晶?!鳄隆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这简直是狮子大开口!把他这破店卖了都不值这个数!
“大、大王…这…这也太多了…”鳄隆哭丧着脸,“小店小本经营…”
“多你妈!”黑鬃大王不耐烦地打断他,赤红的眼睛扫过狼藉的大厅,突然定格在正试图躲到柱子后面的林凡等人身上,“嗯?人族?鳄隆,你什么时候还招人族杂役了?看着就晦气!”他的目光尤其在林凡身上停留了一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猪鼻子抽动了两下,“哼,身上一股倒霉味儿!说不定就是你这小子带来的晦气,才让老子的兄弟吃了拉稀!”
林凡:“!!!” 这妖王的直觉…有点准得吓人啊!
鳄隆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指着林凡尖叫道:“对!对!大王明鉴!就是他!就是这个该死的人族小子!昨天的鱼就是他烤的!一定是他搞的鬼!是他下的毒!不关我的事啊大王!你要找就找他!要杀要剐随您便!只要您消气!”
瞬间,所有的压力和无边的恶意,如同海啸般涌向了林凡。
黑鬃大王那充满杀意的目光牢牢锁定了林凡,恐怖的妖压如同实质般碾压过来:“哦?是你这小子干的?”
林凡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在咯吱作响,呼吸困难,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玄尘子等人更是面无人色,瑟瑟发抖。
“哼!区区炼气期的人族,也敢在老子地盘上撒野!”黑鬃大王狞笑一声,抬起那足以开山裂石的巨大手掌,就朝着林凡当头拍下!“老子先拍死你这晦气源头再说!”
这一掌要是拍实了,林凡绝对会变成一滩肉泥!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林凡瞳孔收缩,全身的厄运灵根在这极致的威胁下疯狂运转,却根本无力反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声尖锐的、带着惊恐的尖叫响起!
不是林凡,也不是玄尘子,而是…鳄隆掌柜?!
只见鳄隆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竟然不顾一切地扑上前,不是去挡黑鬃大王(他也没那胆子),而是一把将林凡猛地往后一拽,自己则差点摔个狗吃屎!
黑鬃大王的巨掌带着狂风,擦着林凡的鼻尖落下,“轰”地一声在地上拍出一个大坑,碎石飞溅。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黑鬃大王自己。他没想到鳄隆居然敢拦他?而且还是为了护着一个人族小子?
“鳄隆!你他妈找死?!”黑鬃大王勃然大怒。
鳄隆掌柜连滚带爬地站起来,也顾不上狼狈,凑到黑鬃大王耳边,用带着极度恐惧的颤音急速低语了几句。
没有人听清他说了什么。
但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只见原本暴怒无比、杀气腾腾的黑鬃大王,在听到鳄隆的耳语后,那狰狞的猪脸猛地一僵,赤红的瞳孔剧烈收缩,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名字或事情。他脸上的暴怒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惊疑和…深深的忌惮?
他猛地转头,再次看向林凡,目光已经完全不同。不再是看一个可以随手拍死的蝼蚁,而是像是在看一个…移动的、极其危险的…炸药包?
那目光中充满了审视、困惑,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退缩?
“你…你说的是真的?”黑鬃大王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许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千真万确!大王!我哪敢骗您啊!”鳄隆哭丧着脸,“这位…这位小爷…他现在是…是楼上那位殿下…‘点名’要‘关照’的人啊…动了他…我们…我们都得倒大霉啊!”
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林凡敏锐地捕捉到了“楼上”、“殿下”、“点名”这几个词。
是玲珑殿下!鳄隆在用玲珑殿下的名头吓唬这位妖王!
果然,黑鬃大王的表情变得极其精彩,一阵青一阵白,那巨大的手掌抬起又放下,显然内心在天人交战。一方面兄弟被坑的怒火难平,另一方面…对那位“殿下”的恐惧似乎更深。
最终,对“殿下”的恐惧压倒了眼前的怒火。
他狠狠地瞪了林凡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有愤怒,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憋屈和…晦气?
“妈的!”黑鬃大王猛地收回手,烦躁地一脚又将旁边一个骨凳踹得粉碎,“真他妈倒霉!碰上这种破事!”
他不再看林凡,而是将怒火再次转向鳄隆:“鳄隆!老子不管是不是这小子干的!事情是在你店里出的!你就得负责!赔钱!五百中品煞晶!一块都不能少!不然老子天天来你门口泼粪!让你做不成生意!”
虽然价钱砍了一半,但五百中品煞晶依旧是一笔巨款。
鳄隆的心在滴血,但相比得罪楼上那位,破财消灾似乎成了唯一的选择。他哭丧着脸,艰难地点头:“…是是是…大王息怒…五百…五百就五百…小店…小店尽量凑…”
“哼!算你识相!”黑鬃大王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又嫌弃地扫了一眼驿站的环境,“妈的,这什么破地方,臭死了!赶紧给老子凑钱!”
他骂骂咧咧地带着手下走到门口等着,似乎一刻也不想在这“晦气”的地方多待。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
林凡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后背已经被冷汗彻底浸透。他再一次…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而救了他的,竟然是那个一直想弄死他的鳄隆掌柜?或者说,是那位玲珑殿下无形的威慑力?
玄尘子等人也虚脱般地靠墙坐下,一脸劫后余生的后怕。
鳄隆掌柜面色灰败,像是被抽走了魂一样。他踉跄着走到柜台后面,开始翻箱倒柜地凑钱,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亏大了…亏大了…这下彻底破产了…”
当他好不容易凑齐一小袋散发着暗淡光芒的煞晶,肉痛无比地交给门口的黑鬃大王时,那野猪妖王接过袋子,掂量了一下,又恶狠狠地瞪了驿站里面一眼(主要是瞪林凡),这才冷哼一声,带着手下扬长而去。
驿站暂时恢复了“平静”,但气氛却更加压抑。
鳄隆掌柜送走了煞星,猛地转过身,那双布满血丝的鳄鱼眼,如同最毒的毒蛇,死死地钉在了林凡身上。
那目光里,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惊疑或权衡,只剩下最纯粹、最赤裸的…怨毒和杀意!
“小子…”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因为你…老子损失了五百中品煞晶!还差点得罪了黑鬃大王!更是…更是…”
他似乎不敢提及玲珑殿下,只是将那无边的怒火倾泻到林凡头上:“你最好祈祷…楼上那位殿下真的对你一直‘感兴趣’!否则…等她哪天腻了…”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老子一定把你…还有你那几个倒霉同伴…剁碎了!做成最便宜的‘肉羹’!卖一百年!”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刺得林凡皮肤生疼。
他知道,鳄隆的话绝不是玩笑。
玲珑殿下的“庇护”是一把双刃剑,暂时挡住了外部的危险,却也引来了内部更深的怨恨和杀机。一旦这层“庇护”消失,或者那位殿下失去了兴趣,等待他们的,将是鳄隆积攒已久的、最残忍的报复。
他的摆烂修仙之路,果然是从一个坑,跳进另一个更深的、更危险的坑。
而此刻,他唯一能做的,似乎就是…祈祷自己对于那位冰冷的玲珑殿下,还能有那么一点…利用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