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酒肆”内,喧嚣依旧,浑浊的空气里弥漫着劣质酒水、妖气汗臭以及一种难以名状的、仿佛能麻痹神经的颓废气息。林凡几人围坐在角落的石桌旁,看着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甚至还偶尔发出几句含糊梦呓的书生宁采臣,心情复杂得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这家伙,醉得快,睡得也快。方才还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转眼就人事不省。但他最后那句关于“青铜巨门”和“上古禁忌”的嘟囔,却像一根尖刺,深深扎进了林凡的心头,让他坐立难安。
这书生,绝非凡俗!
一个误入矿区的普通读书人,怎么可能知道那等隐秘?甚至连“上古禁忌”这种字眼都随口而出?他之前的种种“博学多闻”,此刻回想起来,也处处透着诡异。他对矿区势力、路径、甚至妖族伤势和疗法的了解,早已超出了“博览群书”的范畴,更像是一种…亲身体验后的深刻认知?
林凡的目光落在宁采臣手边那个半人高的破旧书箱上。那里面装的,真的只是寻常书籍吗?
“徒儿,这书生…什么来路?”玄尘子压低声音,脸上带着和后厨刷碗时截然不同的凝重,“他刚才说的‘门’…难道是…”
林凡微微摇头,示意师尊噤声。隔墙有耳,在这鱼龙混杂的酒肆里,谈论那等禁忌话题无异于自寻死路。
就在这时,酒肆柜台后那位一直擦着杯子、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羊角老板娘,突然沙哑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林凡耳中:“那小子的酒钱,算你们账上了。日息照旧。”
林凡:“…” 得,债多不愁虱多不痒。
“老板娘,”林凡趁机拱手,试探着问道,“这位宁兄…常来?”
老板娘眼皮都没抬,继续擦着她的“头骨杯”:“嗯。穷酸一个,屁话还多。但付钱还算爽快。”她顿了顿,似乎难得地多说了半句,“消息…也还算灵通。不少人来这儿,就为听他吹牛。”
消息灵通?林凡心中一动。这印证了他的猜测。宁采臣滞留于此,恐怕绝非单纯迷路或找药,更像是一个…刻意潜伏在此的“信息掮客”?或者…另有所图?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趴在桌上的宁采臣忽然动了动,发出一声含糊的呻吟,揉着太阳穴晃晃悠悠地坐了起来。眼中的醉意褪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醒后的…懊恼和无奈?
“唉…又喝多了…误事,误事啊…”他自言自语地嘟囔着,习惯性地伸手往怀里摸去,似乎想找钱结账,却摸了个空。他愣了一下,这才看到一旁的林凡等人,脸上顿时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呃…林道友,诸位…见笑了,见笑了…在下这贪杯误事的毛病…”他讪笑着拱手。
“宁兄方才似乎提及…一道‘门’?”林凡决定不再绕圈子,直接开门见山,目光紧紧盯着宁采臣的反应。
宁采臣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神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慌乱和警惕,但立刻被他用更夸张的讪笑掩盖过去:“门?什么门?哎呀,林道友定是听错了!在下醉后胡言乱语,当不得真,当不得真!想必是说的酒肆后门?那门轴该上油了,吱呀响得烦人…”
他的否认欲盖弥彰,反而更显可疑。
林凡心中了然,不再追问,只是淡淡一笑:“或许是吧。还要多谢宁兄方才慷慨解囊,请我们喝酒。”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宁采臣似乎松了口气,连忙摆手,又恢复了那副话痨书生的模样,“相逢即是有缘!我看诸位道友非常人,能从那暗影密林全身而退,必有过人之处!不知诸位在黑煞驿站是…”
他似乎想反过来打探林凡的底细。
林凡正斟酌如何回应,酒肆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几个穿着统一制式皮甲、胸前绣着一个狰狞狼头徽记的妖族修士,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个脸上带疤、眼神凶戾的狼妖,他一进来就肆无忌惮地释放出筑基期的妖气,压得酒肆内喧闹的声音都为之一滞。
“老板娘!老规矩!”狼妖大大咧咧地坐到一张空桌旁,靴子直接踩在石凳上,声音粗嘎,“顺便打听个事儿!听说前几天‘血牙部落’和‘地穴族’那帮老鼠在黑风涧附近干了一架?抢的是不是一批新出的‘黑纹铁’?知道具体位置和数量不?消息准确,狼爷有赏!”
酒肆内不少客人都低下头,似乎不想招惹这群煞神。
柜台后的老板娘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没听见。
那狼妖似乎习以为常,也不生气,目光扫视酒肆,最后落在了角落里的宁采臣身上,咧嘴露出森白的獠牙:“哟!这不是‘百事通’宁书生吗?正好!你小子消息最灵通!来说说!说对了,这壶酒狼爷请了!”
被点名的宁采臣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僵,脸上却瞬间堆起职业化的、略带谄媚的笑容,起身拱手:“原来是血狼卫的巴图大哥!失敬失敬!您问这个啊…容在下想想…”
他故作沉思状,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片刻后,压低声音道:“巴图大哥,据在下所知,血牙和地穴族确实在黑风涧东侧三十里的‘裂爪矿坑’附近起了冲突。起因是一窝刚发现的、纯度不错的黑纹铁矿脉,初步估摸…大概有这个数。”他隐晦地比划了一个手势。
“至于地穴族那边领头的…好像是‘掘爪’氏族的副统领‘灰齿’…血牙部落这边则是‘碎骨百夫长’亲自带的队…双方都折了几个好手,最后好像谁也没讨到太大便宜,矿脉暂时被地穴族占着,但他们开采不易…”
宁采臣语速不快,但条理清晰,信息详尽,甚至连双方带队头领的名字、伤亡情况、当前态势都说得有鼻子有眼。
那狼妖巴图听得连连点头,眼中闪过贪婪和算计的光芒:“不错!有点意思!接着说说,‘掘爪’氏族常用的防御阵法弱点在哪?‘碎骨’那家伙最近伤势好了没?”
宁采臣面露难色:“这个…巴图大哥,这可就涉及到…”
巴图嘿嘿一笑,抛过去一小块下品煞晶。
宁采臣精准接住,脸上笑容更盛,立刻凑近些,声音压得更低:“‘掘爪’氏族的‘地涌毒刺阵’怕火,尤其是阴火…‘碎骨’百夫长上月旧伤复发,右臂运转不灵,但听说得了枚‘血魄丹’,正在闭关…”
林凡等人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
这宁采臣…哪里是什么穷酸书生?这分明是个矿区“江湖百晓生”啊!而且是有偿服务,明码标价!他对各方势力的了解,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连头领的伤势、阵法的弱点这种机密都知道?!
这家伙,绝对是个深藏不露的情报高手!他滞留于此,目的绝不简单!
巴图对宁采臣提供的情报十分满意,又抛给他一块煞晶,大手一挥:“酒钱算我的!走了弟兄们!”说完便带着手下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宁采臣熟练地将煞晶收入怀中(那儒衫袖子似乎内有乾坤),脸上的谄媚笑容瞬间收敛,变脸速度之快令人咋舌。他坐回座位,对上林凡等人惊愕的目光,无奈地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疲惫和自嘲:“让诸位道友见笑了…混口饭吃,混口饭吃…”
林凡深吸一口气,郑重地拱手:“宁兄…真乃神人也。先前是我等眼拙了。”
宁采臣摆摆手,叹道:“什么神人…不过是苟延残喘,靠卖点消息苟活罢了。这矿区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想活下去,总得有点…利用价值。”他的语气中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奈和沧桑,与之前夸夸其谈的书生形象判若两人。
林凡心中念头急转。这样一个情报能力超群的人物,如果能与之交好,甚至…合作,对他们在这危机四伏的矿区生存下去,无疑会有巨大帮助!而且,他肯定知道更多关于青铜巨门、关于玲珑殿下、甚至关于“上面”的事情!
但如何取得他的信任?自己这边除了债务,似乎一无所有…
就在林凡思索之际,酒肆后面传来一声微弱的呻吟。
是小咪醒了!
林凡立刻起身过去查看。玄尘子等人也围了过去。
宁采臣也好奇地跟了过来。
石床上,猫耳娘小咪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 initially 有些迷茫和恐惧,但看到林凡等人(尤其是林凡身上那件熟悉的、沾着油污的杂役服)后,稍微安定了一些。
“你…你们是…”她的声音很虚弱,带着猫族特有的柔软。
“我们是黑煞驿站的杂役,奉玲珑殿下之命来找你的。”林凡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和,“你感觉怎么样?”
听到“玲珑殿下”四个字,小咪的瞳孔微微一缩,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敬畏,有恐惧,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依赖?
“多、多谢你们…”她挣扎着想坐起来,但牵动了伤口,疼得龇了龇牙,“我…我是在采集‘夜光苔’的时候,不小心惊动了一窝腐液侏儒…被它们追了好久…后来…后来好像踩空了…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的说辞听起来合情合理,与林凡他们的发现基本吻合。
但林凡却敏锐地注意到,当小咪说到“采集夜光苔”时,站在他身后的宁采臣,眉头几不可查地轻轻皱了一下,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林凡心中疑窦顿生。夜光苔并不是什么特别珍贵的材料,虽然喜欢生长在阴暗处,但似乎没必要深入暗影密林那么危险的地方去采集吧?而且,小咪作为玲珑殿下的随身侍女,需要亲自做这种粗活吗?
这其中,恐怕另有隐情。
“能醒来就好,你先好好休息。”林凡没有点破,安抚道。
小咪乖巧地点点头,但眼神却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酒肆入口的方向,似乎有些焦急,又有些不安。
就在这时,宁采臣突然凑到林凡身边,用极低的声音快速说道:“林道友,此地不宜久留。‘血狼卫’那群鬣狗鼻子灵得很,他们刚得了消息,很可能还会再回来,或者通知其他势力。你们带着伤员,目标太大。”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小咪,意有所指地补充道:“而且,有些人…有些事,知道得越少,活得越久。”
林凡心中一凛,立刻明白了宁采臣的暗示。小咪的失踪和获救,恐怕牵扯的不止是腐液侏儒那么简单!继续留在这里,确实危险!
“多谢宁兄提醒!”林凡郑重道谢,随即看向玄尘子等人,“师尊,我们得立刻离开!”
他转身看向老板娘:“老板娘,她的伤势…”
“死不了。能走就滚。”老板娘头也不抬。
林凡咬咬牙,对宁采臣道:“宁兄,大恩不言谢。今日之情,林凡记下了。他日若有机会…”
宁采臣却笑了笑,打断他:“林道友客气了。说不定…很快就会有‘合作’的机会。”他的笑容里似乎藏着深意,目光再次若有若无地扫过林凡的肩膀(那里,小黑鸟正安静地待着)。
合作?林凡心中一动。
来不及细想,他背起伤势未愈但已能勉强行动的小咪,在宁采臣意味深长的目光注视下,迅速离开了“忘忧酒肆”,再次投入外面那昏暗危险的矿道之中。
只是这一次,他们身后仿佛多了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和一个…谜团重重的“盟友”?
林凡感觉,自己在这矿区深潭中,似乎又搅动起了新的、未知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