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海风裹挟着咸腥与一丝若有若无的、源自村口茅坑的残余气味,吹拂着望归村。林凡蜷缩在漏风的茅草屋里,身下的草铺依旧冰冷坚硬。白日的喧嚣与异样目光,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更深沉的孤寂。他被村民们敬畏地称为“扫把星”,这种“名声鹊起”并未带来任何实质好处,反而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与这个他勉强栖身的小世界彻底隔开。无人再敢欺辱他,却也无人再敢靠近他。
他默默运转着“躺平呼吸法”,丹田内那团温热雾气依旧以蜗牛速度增长着。内心的荒谬感挥之不去:一边是可能涉及因果律的、提纯后的诡异厄运本质,一边是慢到令人发指的、最基础的元气积累。他的修仙之路,仿佛走在一条极其扭曲的钢丝上,一端通往不可测的深渊,一端连接着望无可期的微光。
就在他意识渐渐沉入那种“不思不想”的状态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明显犹豫和恐惧的……窸窣声,从茅草屋外传来。不是风声,也不是海浪声,更像是……有人蹑手蹑脚靠近的动静。
林凡猛地惊醒,心脏下意识一紧。这个时候,谁会来找他?难道是王二狗恢复过来,带着人报复?还是……别的什么?
他屏住呼吸,凝神细听。
“林……林小兄弟……睡……睡了吗?”一个压得极低、带着颤抖的中年男子声音,在门外响起。声音里充满了恐惧,但又夹杂着一丝……孤注一掷的急切?
林凡皱了皱眉,没有立刻回应。他辨认出这个声音,是村里一个叫王老五的渔民,平时老实巴交,经常被王二狗欺负,今天白天围观王二狗落坑时,他也在人群里。
见屋内没有动静,门外的人似乎更急了,声音带着哭腔:“林小兄弟……求求你……开开门……我……我有事相求……不敢大声说……”
林凡犹豫了一下。王老五不像有恶意的样子。他最终还是起身,摸索着走到门边,轻轻拉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
月光下,王老五那张被海风和岁月刻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惊恐与哀求。他穿着一件打满补丁的短褂,身体微微发抖,一见林凡开门,竟“扑通”一声,直接跪在了冰冷的泥地上!
“林小兄弟!不……林……林大师!”王老五的声音带着哭喊,却又死死压抑着音量,显得异常诡异,“求求你……发发慈悲……帮帮俺吧!”
林凡被这阵仗吓了一跳,下意识想后退,却被王老五死死抓住了裤脚(那件粗布裤子也是村民给的)。“你……你先起来,有什么事好好说。”林凡试图拉他,但王老五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死活不肯起。
“大师……俺知道……您是高人……是……是那个……”王老五咽了口唾沫,似乎不敢说出“扫把星”三个字,换了个说法,“是……是能……显灵的大仙!王二狗那遭天谴的,就是得罪了您才掉粪坑里的!村里人都知道了!”
林凡嘴角抽搐了一下,无奈道:“那只是巧合,我什么都没做。”
“不!不是巧合!”王老五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大师您就别瞒俺了!俺知道,您有神通!能让恶人遭报应!”他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凑到林凡耳边说道:“俺……俺想求您……对村西头的张屠户……也……也显显灵!”
“张屠户?”林凡一愣。那张屠户是村里另一个恶霸,仗着有把杀猪刀,横行乡里,欺行霸市,王老五以前没少被他压价强买强卖。
“对!就是他!”王老五咬牙切齿,脸上露出积压已久的怨恨,“那杀千刀的,去年强占了俺家祖传的一块临海的好地,说是要盖猪圈!俺爹气不过,去找他理论,被他推倒在地,摔断了腿,没多久就……就去了!”说到伤心处,王老五眼泪鼻涕一起流了下来。
“俺告到里正那儿,可张屠户和里正……唉……俺没办法啊!”王老五用脏兮兮的袖子抹了把脸,再次紧紧抓住林凡的裤脚,眼中充满了疯狂的期待:“大师!俺不求别的!就求您……明天……能不能……去他家门口……躺一会儿?就一会儿!啥也不用干,就躺着!”
“啊?!”林凡彻底懵了,以为自己听错了,“去……去他家门口……躺着?”
“对!躺着!”王老五用力点头,仿佛在说什么天经地义的事情,“您就往他家门口一躺!您这‘神通’一显灵,说不定……说不定他就踩到香蕉皮摔断腿!或者……或者他家猪圈突然塌了砸到他!再不然……他杀猪的时候刀突然飞了……”
王老五越说越激动,仿佛已经看到了张屠户倒霉的下场。
林凡听得目瞪口呆,内心一片凌乱。这……这算什么?把他当成……人形诅咒发射器了?!还是定点厄运投放装置?!这王老五的脑回路……也太清奇了吧?!
“我……我没这本事……”林凡试图解释,感觉无比荒诞,“那都是意外……”
“大师!您就别谦虚了!”王老五根本听不进去,从怀里哆哆嗦嗦地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几块舍不得吃的、已经有些发硬的麦饼和两个铜板,“这是俺……俺的一点心意……求您……务必帮帮俺!俺给您磕头了!”
说着,王老五真的就要磕下去。
林凡赶紧拦住他,看着对方那被苦难和仇恨扭曲的面容,以及眼中那丝不切实际的、将他视为唯一救赎的希望之光,心中五味杂陈。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有些说不出口。他理解这种被压迫到极致、只能寄希望于虚无缥缈力量的绝望。
可是……答应?这太离谱了!他自己都控制不了那鬼东西,万一没“显灵”,或者“显灵”过头了……后果不堪设想!
“我……我不能保证什么……”林凡艰难地开口,“而且,这很危险……”
“俺明白!俺明白!”王老五见林凡语气松动,连忙道:“不管成不成,俺都感激您!就算……就算张屠户没倒霉,他能知道您去躺过,心里肯定也发毛!吓唬吓唬他也好!”
林凡看着跪在眼前这个被生活压弯了腰的汉子,又想起张屠户的恶行,心中那点麻木的平静被打破了。他叹了口气,终究是心软了,或者说,是对这种荒诞现实的某种……妥协?
“我……我明天……可能会路过那边……”林凡含糊其辞地说道,没有明确答应,但也没有完全拒绝,“……但你别抱太大希望。”
王老五却如同听到了圣旨,顿时喜极而泣,连连磕头(虽然被林凡拦着):“谢谢大师!谢谢大师!您就是活菩萨!不……是活神仙!”
他又絮絮叨叨地感谢了半天,才千恩万谢地、蹑手蹑脚地消失在夜色中。
林凡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月光从缝隙漏进来,照在他复杂无比的脸上。
第一个……“信徒”?
第一个……祈求他用“厄运”去惩罚恶人的……祈愿?
这感觉……真是太诡异了。
他的摆烂修仙之路,
在成为“扫把星”后…
迎来了…
第一个…
提出奇葩祈愿的信徒…
而他的回应…
是…
一场始于心软、前途未卜的…
荒诞交易。
这发展…
真是…
越来越…
往奇怪的方向…
策马奔腾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