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清楚,一旦妖族大军真的从永安城的废墟和幽泉绝地中开辟出通道,那么所有滞留在南昭境内的生灵,无论军民,无论贵贱,都将面临比面对江南联军时残酷十倍百倍的命运。
落在联军手里,或许还有沦为俘虏的可能,但落在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妖族手中,唯有被吞噬、被虐杀、被当成血食和材料的结局。
跑,前路漫漫,生死未卜,但终究还有一线渺茫的生机。
不跑,留在原地,结局只有十死无生。
正是在这种极致绝望的压力下,南昭军民爆发出了一种惊人的韧性。
军队舍生忘死地断后,百姓则扶老携幼,冒着冰冷的雨水和联军时不时的袭扰,踩着泥泞的道路,麻木而又坚定地向北跋涉。
队伍连绵不绝,如同一条流淌着悲伤与希望的河流,缓慢却执着地向着北方移动。
每一张淋湿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与恐惧,但眼底深处,那求生的火焰却未曾彻底熄灭。
……
然而,就在这片混乱血腥令人窒息的大背景下,一股诡异而令人不安的暗流,正在江南诸国联军的指挥体系中悄然涌动。
联军的攻势虽然依旧猛烈。
但其内部却开始出现一种难以言喻的混乱和恐慌。
这种恐慌并非来自前线南昭军队的拼死抵抗,而是源于他们自己的中高层指挥官。
刺杀!
接连不断的精准且致命的刺杀!
短短数日之内,已经有七十几位身份重要的联军指挥官离奇死亡!
死者中,有负责先锋突击的悍将。
有精于谋划的参军,有掌管关键粮道后勤的官员。
甚至有公族出身,担任一路大军监军的显赫人物!
而他们的死法各异。
有的在戒备森严的军帐中被人无声无息地割喉。
有的在巡视营地时被不知从何处射来的冷箭一击毙命。
有的甚至在如厕时被拖入阴影中扭断了脖子。
更有一位,是在夜晚的宴饮后,于返回住处的路上,连同其身边的数十名亲卫,一同被狂暴的剑气撕成了碎片,现场只留下一片狼藉和浓郁的血腥味,凶手却杳无踪迹!
所有的刺杀都发生在联军控制区的腹地,发生在理论上绝对安全的地方。
凶手来无影去无踪,没有留下任何明显的线索。
其手段之干净利落,实力之高深莫测,让联军高层震怒的同时,也感到脊背发凉。
他们动用了所有力量调查,加强了无数倍的警戒,甚至请动了随军的几位修行高手坐镇,却连凶手的影子都摸不到。
那感觉就像有一个无形的幽灵徘徊在联军的头顶,随时可能落下致命的屠刀。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联军的将领阶层中蔓延。
高级将领们人人自危,出行必然前呼后拥,夜晚难以安眠,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目标。
许多命令的传达和执行都出现了迟滞和变形,因为负责的军官可能突然暴毙,或者因为恐惧而不敢轻易做出决策。
这种来自指挥系统内部的混乱和瘫痪,其危害远胜于正面战场的压力。
而这对于正在苦苦支撑向北转移的南昭军队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
他们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手的混乱。
联军的进攻不再像之前那样协调有序,各部之间的配合时常出现脱节,追击的力度和精准度也大打折扣。
南昭的将领们虽然也不知道是谁在暗中帮忙,但他们绝不会放过这宝贵的机会。
趁机组织了几次漂亮的反击,吃掉了几股冒进的联军部队。
更加有效地阻滞了联军的推进速度,为百姓的北迁争取了更多的时间。
战线,在这种微妙的此消彼长下,虽然整体仍在向北移动。
但南昭一方所承受的压力,确实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缓解。
这柄悬在江南诸国联军头顶的“无形之刃”,成为了这片绝望战场上。
一个意想不到的变数,带来了一线残酷中的生机。
而制造这一切的,自然是易年。
一个决心狩猎的真武强者,一个将太玄经修炼至圆满,擅长隐匿气息融入天地自然的刺客,对于江南诸国联军来说,无疑是一场降维打击般的噩梦。
易年如同行走在雨夜中的死神,名单上的名字以及那些在实际观察中发现对南昭军民造成巨大伤害的联军指挥官,都成了他的目标。
他不需要千军万马,只需要一人一剑。
每一次出手,都经过冷静的观察和精准的计算。
每一次离去,都只留下死亡和更深的恐惧。
以杀止杀,以暴制暴。
在这乱世之中,为那艰难北迁的洪流斩开一条缝隙,透进一丝微弱却至关重要的光。
雨,依旧下着,冲刷着血迹,也掩盖着杀戮的痕迹。
南昭的苦难远未结束,但在这无尽的黑暗与血腥中,总有一些微光,在顽强地闪烁。
……
时光荏苒,距离那场决定永安城命运的惨烈之战,已悄然过去一月有余。
易年独自一人,静立于离江南岸。
此处已是南昭疆域的最北端,再往北,便是那号称隔绝南北的天堑——离江。
相较于一个月前那刺骨的严寒,此时的天气虽依旧料峭,但空气中那股欲将万物冻结的极致寒意已然消退了不少。
持续了数月之久的酷寒,似乎终于显露出了疲态。
江畔的朔风依旧呼啸,但吹在脸上,已不再是那种刀割般的疼痛,反而带着一丝初春将至冰雪欲融的微凉湿意。
易年的目光,沉静地落在眼前这条浩瀚的大江之上。
离江,依旧是那片望不到边际的冰封世界。
江面被厚不知几许的冰层覆盖,呈现出一种深邃而坚硬的青黑色。
仿佛一块巨大无比的墨色琉璃,镶嵌在苍茫的大地之间。
冰面上堆积着被风吹来的雪沫,形成起伏不定的雪丘,更添几分荒凉与肃杀。
然而,仔细观察,便能发现一些细微却不容忽视的变化。
一些背风向阳的江岸处,那万年不化般的坚冰边缘似乎变得不再那么棱角分明,隐约有湿润的水光反射。
江心深处,偶尔会传来一阵阵沉闷而巨大的“咔嚓”声,如同沉睡的巨兽在冰层之下翻身。
那是冰面内部因温度变化而产生的应力断裂声。
空气中也开始弥漫起一种冰雪初融时特有的清冷而潮湿的气息。
这一切的迹象,都在指向一个周晚最为担忧,却也无可避免的事实——
这场百年不遇的严寒,真的快要过去了。
离江,这条依靠极致低温才得以封冻的母亲河,即将恢复它滔滔天堑的本来面目。
一旦离江彻底开化,巨浪重新奔腾,那么南北两岸便将再次被强行分离。
届时,尚未完全撤离到北岸的南昭军民,将会被彻底困在南岸,成为孤军。
直面后方即将追至的江南联军,以及更远处那随时可能突破幽泉阻碍的妖族大军!
时间,变得前所未有的紧迫。
每一个晴朗的白天,每一个不算太寒冷的夜晚,都在加速着这场融化的进程。
易年眉头微蹙,望着暗流涌动的江面,心中计算着可能剩余的时间。
南昭军民的数量太过庞大,北迁的速度远远跟不上天气转暖的速度。
一场更大的悲剧,似乎正在酝酿。
就在这时,易年感觉到了一丝冰冷。
心神瞬间从沉思中抽离,连日的刺杀让易年变得无比警惕和敏锐。
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穿透江面上因温差而产生的薄纱般的氤氲水汽,朝着感应的来源——离江的北岸极目远眺!
此地虽是离江最窄之处,但江面依旧宽阔得令人窒息。
寻常修行之人根本无法看清对岸细节,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黑色岸线。
但易年不是寻常人。
他是真武强者,目力之强,已非凡人可及。
凝聚目力,视线跨越那浩瀚的冰原,艰难地穿透因为光线折射和稀薄水汽而微微扭曲的空气,终于勉强看清了对岸那个引起他感应的存在。
那是一个身影。
一个孤零零站在北岸冰崖之上的身影。
距离太过遥远,只能看清一个模糊的轮廓。
但那身影纤细挺拔,显然是一名女子。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一头如同冰原积雪般的银白色长发!
即便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在那相对昏暗的北岸背景下,那一头银发依旧显得异常醒目,仿佛凝聚了所有的寒冷与孤高。
北岸的身影似乎也正望着南岸,望着易年所在的方向。
虽然看不清面容,也感知不到具体的气息波动。
但她却莫名地从南边那道身影上,感受到了一种冰冷到极致的,血腥味儿。
那不是刻意散发的杀气或敌意,而是一种仿佛源自骨子里的血腥味儿。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如同北岸冰崖上一尊亘古存在的冰雕。
与脚下无垠的冰封离江,与身后苍茫的北地荒原融为一体,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极致寒冷与孤独。
就在易年飞至离江中央,大约跨越了一半左右距离时,对面北岸冰崖之上那个静立的身影,似乎终于察觉到了他的靠近。
易年自然不会被一道身影吓退,深吸口气,便朝着北方而去。
可就在易年进入感知范围的刹那,那道银白色的身影周身气韵陡然一变!
原本只是一种与环境融为一体的沉寂冰冷,瞬间转化为一种极具压迫感的极致深寒!
“嗡——”
一股无形却磅礴的寒意以那身影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
仿佛连她周遭的光线和空间都要被冻结凝固!
那是一种比此刻离江上尚未完全消散的严冬更加纯粹的寒冷,仿佛能直接侵袭人的神魂,将其冰封永寂!
易年飞行速度不减,心中却是一凛,同时涌起一股更大的惊讶。
这股冰寒气息并不陌生!
虽然比记忆中更加精纯更加强大,但其核心的那种“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孤高寂寥意境,却独一无二!
这是…
千秋雪的千山雪寒!
可是,为什么?
千秋雪为何一察觉到自己从南岸飞来,就表现出如此巨大且近乎敌意的反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