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个“好”字,让腊梅觉得此人身上闪着光,如爹爹一般!
赵眘与一个家奴自然毫无相像之处,但在腊梅眼中,这两个男子都是令人信任之人,这在她一生中,才是第二个而已!
辞别腊梅,赵眘步伐沉重,低头慢行,不知在想些什么!
“莫动,小爷今日遭难,问阁下借些财帛用度!”
腰间被一个尖锐之物抵住,一个声音传来。
又来?
赵眘叹了口气道:“小爷今日却不想再听故事了!”
那人都懵了:“什么故事?快快拿出钱财来,公子莫要自误!”
赵眘懒洋洋道:“你用的也是竹刀吗?”
“竹刀?瞧不起我鱼龙帮吗?”初秋天气尚热,赵眘所穿衣物不多,那人用刀子挑开赵眘的衣物,贴了上去!
冰冷的刀锋刺激得赵眘醒过神来!
这是遇到真劫匪了!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不论给钱与否,都极有可能被杀当场!
“好汉容禀,在下只求活命,这就取钱与你!”然后手便探向腰间!
身后之人正要喊他莫动,却见赵眘手早已捏住了刀面!
慢慢转过身来,赵眘挤出一个和善的微笑!
那人手一抽,竟然不曾抽动半分,再看赵眘的笑容,便觉是黑白无常勾魂之笑!
那人倒也机敏,见事不济,转身便跑!
此人的身手远比腊梅要快捷许多,这得益于男子身形的健硕!同样,不足之处在于,动作太大,脚步声便小不了,在这宵禁的燕京城中赵眘跟上去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奔跑中,赵眘发现此人对于中都的街道熟悉至极,遇到拐角处,提前便做好了转弯的动作,这对于夜间行动来说,殊为难得!
一路走街串巷,走出去十余里地。
进了一座……
古庙!
又是古庙!
这座是古庙,却不是破庙,当地人显然是有所修缮,但似乎并不十分用心,相对于修缮来说,也许用修补更为恰当!
庙中所用皆为不同材质,木头的新旧,油漆的斑驳,屋顶瓦片茅草兼而有之!
门口的牌匾居然还在,上书秦将军庙四字!
秦将军?却不知是哪个秦将军!
庙门口有一口香炉,炉中似乎有水无香,走近一看,居然飘着两个骷髅头!
这等景象,便是白日里也能吓得人三魂去了七魄,这夜间昏暗不明之时,当真是直接能吓得人魂飞魄散!
饶是赵眘胆色惊人,此刻也是呆立当场,浑身冒出白毛汗来!
这一惊酒便全然醒了,转而便是大怒,好个悍匪,居然敢吃人!
虽然愤怒,赵眘却也不是莽撞之徒,悄悄靠近些,此处没有暗哨,可以靠得极近,也不必用什么
于是如昨日一般,上了一棵大树顶,敞开了胸怀,广纳秋风!观唇辩语之术,直接听即可!
逃回来之人刚刚喝干一碗水,喘息道:“雨哥,今日可碰到硬点子了!”
“怎么硬了,细说说!”雨哥手搭他肩膀,看着他的眼睛温和道。这个动作能让人安定心神!
“那人只用两根手指,捏住了我的刀,然后我使尽全身气力也抽不出来!”
“然后呢?”
“然后我自然跑了啊,可惜刀子没拿回来!”
“哈哈哈!”身旁一人哈哈大笑,“初五,你是不是将刀掉在哪处了,回来不敢声张,便扯了这个谎!”
叫做初五的年轻人:“我不曾扯谎!”
那人继续大笑:“这世间哪里有这般人,你啊,你前几日还说看到铁牛在地上跑呢!”
许多声音笑了起来,赵眘的耳力不如辛弃疾,听不出具体人数,只能约莫在十几人!
初五委屈道:“我真的没有扯谎,铁牛之事也是真的!”
笑声愈发大了起来!
雨哥也笑道:“好了,初五也不是故意的,不许笑他,明日一起去找找那柄刀!”
初五欲要争辩,却不知从何说起。
“初五所言不虚!”
一人背着手走进庙宇,龙行虎步,丝毫不将在场众人放在心上!
“你……你跟着我!”初五恐惧之际,再想到他的手段,似乎能尾随自己也没什么奇怪的!一时之间,千般懊恼一拥而上,顿时双目尽赤,冲上前去就要火并!
雨哥正自警惕,一把没拉住,初五已经到了来人跟前,用尽全身气力,一拳挥出!
只见来人只是轻抬右肘,初五一拳死死砸在他的肘上,而后拳头顺势下砸,初五整个人便被这一拳砸在地上,不知死活!
只用了一只手,且一步未动,便将初五打得生死不知!
群贼惊骇莫名!
“并力向前,就出初五!”雨哥喊道。
群贼发一声喊,一齐上前!
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一群人冲上来,饶你武艺通天,也是无能为力!
赵眘本待问他们一些事情,怎料初五不容他言语便冲了上来,而后其他人也冲了上来!
好个赵眘,怡然不惧,与群贼拉开距离,且战且退!
找准时机单让一人近身,而后重拳出击,一拳一个,谈笑间十二人尽数打倒在地!
让群贼震撼不已的是,对付雨哥也只一拳!
雨哥身强力壮,天赋异禀,生平与人放对,从无败绩,只怕是金人之中最能打的纥石烈志宁想要胜之也不易!
更可怕的是,来人打倒所有人之后,依然面不红气不喘!
雨哥捂着耷拉的肩膀艰难站了起来!
“你是何方神圣,又何必来为难我等小人物!”雨哥死死盯着赵眘,如一头受伤的野狼!
赵眘有些委屈:“在下甫入此庙,尔等便上前拼杀,并不容我言语,如今反倒说为难你们,这却是何道理!”
雨哥一怔,似乎确是如此,先是初五上前火并,而后大伙一拥而上,此人确实没有主动出击!
“终究是你伤我兄弟!”
“难道你们来打我,还不许我还手么!我也不知尔等这般不经打!”
群贼气急,挣扎就要起身再行厮打,却哪里起得来!
雨哥愤愤道:“你待如何!”
赵眘呵呵笑道:“在下是来看看是何人抢我钱财!”
雨哥气急:“即便是抢你钱财,也不必将我等一网打尽吧!”
“原本只是好奇,来看看而已,直到……”
“直到什么!”
“直到看到门口炉中的人头!尔等居然敢吃人,此等恶徒,留之何益!”赵眘浓眉逐渐竖起。
雨哥气极反笑:“先不论我们,尔等贵人更是吃人不吐骨头,又有何面目来问我!”
赵眘皱眉道:“什么吃人不吐骨头,哪里来的歪理!”
雨哥哈哈笑道:“皇帝吃的肉便是我们的肉,官员喝的酒便是我们的血,贵人用的珍珠那便是我们的眼珠,商人贩卖的珍玩那便是我们的骨头!这中都城中,每日里有多少人死掉,我们用生命供奉着你们这些贵人!现在咱们几个兄弟逃出来了,不想供奉你们,你们便来问我们为何吃人!我说与你听,我恨不能生食尔肉,饮尽尔血!”
说到后面时已经愤怒不已,几近癫狂!
赵眘听得默然不语,几经思量,问道:“你们认得我么?如何便知道我与那些人一般!”
雨哥冷哼道:“这中都城中贵人,有一个算一个,个个罪该万死!”
赵眘点了点头,并不去解释,而是正色道:“不论如何,也不是你吃人的理由!若是野狗咬了你,你便去咬野狗,那你自然也是野狗了!”
雨哥嗤笑道:“你杀不了野狗,便来杀假作野狗的人么!来吧,今日便咬死我吧!”
赵眘神色一冷:“假作壮怀激烈骗取在下的同理之心么,哼!偏不让你如意!”
看着一步步走来的赵眘,雨哥面露蔑视,慷慨赴死!
“不要!好汉!我们不曾吃人肉,莫要错怪了好人!”一人抱住赵眘大腿哭道。
“初五,不要求他,我们鱼龙帮怎可屈膝!”
“可是雨哥,不曾做过的事为何要认啊!”初五的眼泪混合着血水流下,糊住了眼鼻!
雨哥惨然笑道:“我们做没做过重要么?他们何曾在乎过!”
赵眘听得他话里有话,不禁放缓了脚步!
“初五,你偷过你主家的布帛么?扁头你挖过主家的芋头么?老三你偷看过老妈子洗澡么?错的不是你做了什么,而是你的存在!”
初五呆住了,是啊,贵人们从来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有错。他想让自己犯错,自己便犯了错。
或者说,对错都是他们定的!
初五放开了赵眘的裤腿,爬到雨哥身后,扶着墙壁站了起来!
扁头站到了雨哥身后!
老三站到了雨哥身后!
……
他们倔强地看着赵眘!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既要杀我!那便来吧!
鱼龙帮的兄弟重义而轻生死!
赵眘自然不会因为他们几句话便轻易放他们走!
不去看他们,而是看着庙中的神像,身上甲胄颇有古意,只是发式有些像契丹与汉人结合的样子,手中拿的是一柄长戈!
“这庙中神像是何人啊?”
这个问题将群贼震得一愣!这是哪跟哪!
“初五,你来说说看!”赵眘点名道。
初五茫然无措看了一眼雨哥!
雨哥朝他点了点头!
初五走到近前,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
“此乃燕国名将秦开!曾破东胡,迫使东胡北退千余里,还曾渡过辽水进攻箕氏朝鲜,直达满番汗,取地两千余里。燕国置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五郡,修筑燕长城!”
初五这段言语极为流利,似乎早已背熟!
“初五,你今日早间吃了什么?”
初五,更是莫名其妙,但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问题。
“不曾吃!”
“初五,你是男是女!”
初五气急:“我自然是男的,要杀便杀,何必羞辱我!”
赵眘点了点头,初五回答问题时因为压力嘴角轻微向下,但同时眉角微微上扬,为了确定他的习惯,又问了几个确定答案的问题,结果并无异样!
那么,他们便真的没有吃人!
笑了笑,温和问道:“那么,你们在门口煮人头,便是为了让人不敢靠近,扰了你们的栖息地了!”
众人有些发懵。
雨哥第一个反应过来:“你果然相信我们?”
但赵眘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们可曾杀人?”
雨哥双眉一竖:“杀过,不少!”
“为了锄强扶弱?”
“为了生存!”
赵眘再次点了点头。此人倒是胸中满怀浩然之气,并不因势作伪!
“想必你们原先都是贵人宅子里的家奴,说说你们因何到此吧!”
“凭甚告诉你!”雨哥警惕起来,这可涉及到他们的隐私,若是……
赵眘笑了笑:“用你们的来历,换一条命,有什么做不得!”
众人还在犹豫!雨哥上前道:“在下刘知节,原是纥石烈志宁府上家丁。每日陪他练武,有一日四人打他一人,不小心打了他一拳,便被毒打了一顿,后来我便找机会溜了出来!”
赵眘盯着他说话,未发觉异常,便点了点头。
下一个是扁头,
再下一个是初五,
……
等到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时,那人道:“在下徐半斗,原是户部尚书杨伯雄府上家丁,此人屡次加税,坑害百姓,前些日子实在忍不住顶撞于他,被他着人毒打,因此逃离!”
“哼!狗官!”这个事情众人早已知晓,但每次言及,总要痛骂此人!
此人有问题!
赵眘发觉他说话时眼神游离,时而咬唇,慷慨激昂,颇有表演之意!
但他没有发作,生怕打草惊蛇,让余下众人蒙混过关。
等到十三人尽数说完,赵眘笑问道:“你叫做徐半斤是吧!
徐半斤心下一惊,不知何处露了马脚,细思之下,似乎并无疏漏之处,于是赔笑道:“正是!”
“这半斤之名是何意啊?”赵眘眉目带笑,温和问道。
徐半斤放下心来,原来是好奇我的名字,并非是疑我来意,我这本就是一名同僚的本名,哪里会有问题:“家父酒量不佳,半斤便倒!幼时旁人便叫我小半斤,长大便成了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