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市的学术会议按部就班地进行,沈清澜的报告获得了预期的成功。但她的心思,早已不在那些热烈的讨论和恭维上。周慕深透露的信息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心口,“过去”、“家庭”、“背后的别人”……这些词语在她脑中盘旋,与陆寒霆的隐瞒和那句冰冷的“你越界了”交织在一起,让她心绪难宁。
她尝试过给陆寒霆发去一条简短的信息,告知会议顺利结束,明天返程。信息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回音。冷战,依旧在持续。
就在她收拾行李,准备第二天一早离开时,手机尖锐地响了起来,打破了酒店房间的寂静。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艾伦。
沈清澜的心猛地一紧。艾伦直接联系她,通常意味着有紧急且与陆寒霆相关的事情发生。她立刻接起。
“沈博士。”艾伦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但语速比平时稍快,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抱歉打扰您。陆老先生病情突然反复,情况危急,陆总已经赶回老宅了。”
陆老爷子?
沈清澜愣住了。陆寒霆的祖父,陆氏家族的定海神针,虽然年事已高,身体时有小恙,但一直还算硬朗。怎么会突然……
“怎么回事?”沈清澜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急切。
“具体原因尚不清楚,傍晚时突然昏迷,家庭医生初步判断可能是急性脑梗。现在已经动用了所有医疗资源,最好的专家团队都在赶往老宅的路上。”艾伦言简意赅地汇报,“陆总的意思……您如果方便,他希望您能尽快回去。”
最后这句话,让沈清澜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颤抖。
他希望她回去。
在冷战尚未结束,在他们关系降至冰点的时候,在他爷爷生命垂危的关头,他让艾伦传达的,是希望她回去。
这其中蕴含的信任和依赖,沉重而复杂,瞬间冲垮了她这些天筑起的冷漠心防。
“我马上回去。”沈清澜没有任何犹豫,声音斩钉截铁,“帮我安排最快的交通工具,我立刻去机场。”
“车已经在酒店楼下等候,专机也已协调好航线。”艾伦的效率极高。
挂断电话,沈清澜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行李。坐进前往机场的车里,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陌生城市的灯火,她的心情复杂难言。
对陆老爷子,她接触不多,但那位威严又不失智慧的老人,曾在他们关系最初时,给予过她虽不算热情、却也算公正的对待。于情于理,她都该回去。
更重要的是,她想到了陆寒霆。
他与他祖父的感情很深。老爷子是他在家族中最重要的支柱,也是他内心深处为数不多的柔软所在。此刻,他独自面对祖父病危的打击,身边环绕的恐怕更多的是虎视眈眈的家族成员和虚与委蛇的关心,而非真正的支撑。
她想起他疲惫不堪地从医院回来解释苏晚父亲病情的样子,想起他因为协议风波而紧绷冷硬的侧脸……他并非无所不能,他也会累,也会怕。
而她,竟然在这样的时候,因为赌气,与他冷战,甚至离开了静澜苑。
一种混合着愧疚、担忧和莫名心痛的的情绪,牢牢攫住了她。
几个小时后,飞机降落在本市的私人机场。艾伦亲自来接,车子没有回静澜苑,而是直接驶向了位于城郊、戒备森严的陆家老宅。
老宅灯火通明,气氛凝重。佣人们步履匆匆,面色紧张。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气息和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
沈清澜在艾伦的引导下,穿过层层回廊,来到主楼一侧被临时用作医疗监护区的偏厅。那里或坐或站聚集着一些人,多是陆家的旁支亲属和一些核心高管,人人脸上都写着担忧,眼神却各怀心思。
她没有在人群中看到陆寒霆。
“陆总在里面。”艾伦低声示意,指向偏厅尽头紧闭的房门。
沈清澜深吸一口气,在众人或明或暗的打量目光中,一步步走向那扇门。她能感觉到那些目光中的探究、好奇,或许还有不屑——在这个敏感的时刻,她这个“契约伴侣”的出现,显得格外突兀。
她没有理会,轻轻推开了房门。
房间内,医疗设备发出规律的滴答声,几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在低声讨论着数据。陆老爷子躺在中央的病床上,双目紧闭,身上插着各种管子,显得异常脆弱。
而陆寒霆,就站在床尾。
他背对着门口,身姿依旧挺拔,但肩膀的线条却透着一股沉重的僵硬。他微微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病床上的祖父,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即使隔着一段距离,沈清澜也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深沉的悲恸与巨大的压力。
他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几天不见,他瘦了些,眼眶深陷,下颌紧绷,眼底布满了红血丝和无法掩饰的疲惫与脆弱。当他看到站在门口的沈清澜时,那双深邃的、如同蒙上了一层灰霾的眼眸,似乎骤然亮了一下,闪过一抹极其复杂的光——有惊讶,有松了口气般的释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迷途孩童找到归处般的依赖。
四目相对。
冷战、争吵、隔阂……在生老病死的无常面前,似乎都变得渺小而不值一提。
沈清澜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走过去,站到了他的身边。
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她跨越了冷战的界限,来到了他的身边。
陆寒霆看着她平静而坚定的侧脸,看着她自然垂落在身侧的手,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也没有说话。
但空气中那种令人窒息的冰冷和孤独,似乎因为她的到来,而被驱散了些许。
他极其轻微地,朝着她的方向,挪动了一小步。
两人并肩站在病床前,共同面对着生命的脆弱与未知的风雨。
这一刻,无需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