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渊之下的空间仿佛有生命般搏动着。幽蓝色的光晕在苍白骨殿的墙壁上流转，映得路明非脸上明明灭灭。他靠在由无数细密骨骼交织而成的王座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上一枚突出的棘刺。那棘刺形似某种鸟类的喙，尖锐，带着冰冷的弧度。
楚子航站在王座下方三步之遥的地方，村雨斜插在腰侧。他刚刚结束了对这个骨殿的探查，结果令人不安——这里没有任何常规意义上的出口，整个空间仿佛一个完全封闭的、由巨大生物遗骸构筑的华丽墓穴。唯一的“门”，可能就是他们进来时那个已经闭合的、由冰雪和幽蓝光芒构成的通道。
“别费劲了，师兄。”路明非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慵懒，却又像绷紧的弓弦，“这里是‘鲸骸之冢’，白王上一次蜕变的遗蜕所化。它……是活的，至少在某种意义上是。它不让你出去，你就出不去。”他扯了扯嘴角，一个算不上笑的表情，“我们现在，算是在它的……胃里？”
楚子航的目光扫过墙壁上那些仿佛血管般微微搏动的纹理，沉默着。他能感受到这个空间本身散发出的微弱却无处不在的生命脉动，与路明非身上那股时而磅礴、时而晦涩的力量隐隐呼应。这里不仅是囚笼，更像是一个巨大的……活体炼金矩阵。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楚子航问。他的声音在这空旷的骨殿里显得格外清晰。
路明非终于停下了敲击的动作，抬起眼看他。那双曾经属于衰小孩的眼睛，此刻深邃得像两口古井，倒映着幽蓝的光，让人看不清底细。
“因为你身上有‘钥匙’的气味，师兄。”路明非慢慢地说，“从你踏入北极圈开始，我就闻到了。很淡，但错不了。”他的视线落在楚子航的右手上，那里戴着黑色的半指手套，遮住了手背。“奥丁的‘印记’，或者说……昆古尼尔留下的一点‘死锈’。”
楚子航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在奥丁的尼伯龙根里，那柄必中之枪确实曾擦过他的手臂，留下了一道瞬间愈合却仿佛刻入灵魂的冰冷触感。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
“看来我猜对了。”路明非像是确认了什么，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知道吗？昆古尼尔是‘命运’的具象，但它本身，也受制于更古老的东西。比如……孕育了黑王和白王的，‘世界树’的残响。”他指了指周围，“这里，就残留着那种力量。白王啃噬过世界的根基，它的遗骸里，藏着通往许多地方的‘捷径’……包括‘虚无之海’的浅滩。”
他顿了顿，眼神飘向骨殿的穹顶，那里由无数细小的、如同星屑般的骨头镶嵌而成，发出微弱的荧光。
“‘他们’以为把我困在这里，用冰渊和‘冢’的力量隔绝内外，就能延缓一切。”路明非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嘲讽，“但他们忘了，或者根本不知道，‘因果’这种东西，一旦被扰动，就像投入静水中的石子，涟漪只会扩散，永远不会真正消失。”
他重新看向楚子航，眼神锐利起来：“你身上的‘死锈’，就是那颗石子投入后，溅到我身上的一滴水。我们……通过奥丁，通过昆古尼尔，通过那些纠缠不清的‘因果’，已经被绑在了一起。所以你能找到这里，所以‘冢’允许你进来。”
“你需要我做什么？”楚子航直接问道。他不需要理解所有复杂的隐喻，只需要明确目标和路径。
路明非笑了，这次真切了一些，却带着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丝疯狂？
“很简单。”他说，“帮我‘开门’。”
“用我身上的‘死锈’？”
“不全是。”路明非摇头，“‘死锈’是信标，是认证。但‘开门’需要力量，需要……足够撕裂这遗骸内部空间，并短暂撬动‘虚无之海’规则的力量。”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楚子航的村雨上，“你的‘君焰’，很特别。不是普通的火，是极致的‘毁灭’中诞生的‘秩序’。把它给我。”
楚子航沉默地看着他，没有动作。将言灵的力量完全交给对方，无异于将性命交到对方手中。
路明非似乎看穿了他的顾虑，叹了口气：“不是白要。作为交换，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关于……‘太子’的。”
楚子航的身体骤然绷紧。这个名字，像是一根埋藏已久的刺，轻轻一碰，就引发连绵的痛楚。父亲的失踪，那个雨夜，奥丁……无数碎片化的记忆翻涌上来。
“你知道他在哪？”楚子航的声音低沉得像冰层碎裂。
“我不知道他在‘哪’。”路明非直视着他的眼睛，“但我知道他‘是’什么。或者说……他成为了什么。”
骨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墙壁脉络搏动的微弱声响。幽蓝的光芒映照着两个对视的人，一个坐在骸骨王座上，身影与巨大的宫殿几乎融为一体，散发着古老而诡异的气息；一个站在下方，身姿挺拔如枪，眼神却仿佛燃着冰冷的火焰。
“奥丁的尼伯龙根，不是天然形成的囚笼，师兄。”路明非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打在楚子航的心上，“它需要‘核心’，一个足够强大、足够坚韧，并且与‘命运’有着深刻纠缠的灵魂来作为锚点，维持那个违背常理的空间运转。”
他停顿了一下，让话语中的含义充分沉淀。
“你的父亲，楚天骄……或者说，你记忆中那个身为顶尖混血种、执行部精英的父亲，他就是那个‘核心’。”路明非的声音带着一种残酷的平静，“他不是被奥丁‘关’了进去，他是成为了奥丁国度的一部分……是维持那个循环雨夜存在的‘基石’。”
楚子航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只有他微微颤抖的指尖，暴露了内心掀起的惊涛骇浪。那些循环的雨夜，那些无法摆脱的追杀，那个始终笼罩在阴影中的身影……原来他一直追逐的，是一个被嵌入了命运之网本身的囚徒？
“为什么……”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无比。
“因为‘契约’。”路明非回答，“更早的，‘末日派’与某些存在达成的契约。具体内容我不清楚，但那需要牺牲品。强大的、与龙族秘辛牵扯极深的混血种，是最好的祭品。你父亲……很不幸，他符合条件，并且被人‘选中’了。”
他看着楚子航眼中翻涌的痛苦和杀意，继续道：“现在，明白了吗？我们面对的，不仅仅是某条龙，或者某个神秘组织。我们面对的，是一张早就织好的、笼罩在整个世界之上的网。‘末日派’想维持‘平衡’，不惜一切代价，包括献祭像你父亲这样的人。而奥丁……或许只是这张网的一个守护者，或者……一个更加复杂的角色。”
路明非从王座上站起身，他并不比楚子航高大，但此刻，他周身散发出的气势却仿佛与整个骨殿同高。
“你想救你父亲，我想拿到‘虚无之海’里的东西，打破这该死的‘平衡’。”他走向楚子航，伸出手，“我们有共同的敌人，至少在这件事上，是盟友。把你的力量借给我，我们一起去把那潭死水，搅个天翻地覆。”
楚子航看着伸到面前的手，骨节分明，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却蕴含着令人心悸的力量。他又抬眼看向路明非的眼睛，那双暗金色的瞳仁里，没有了平日的戏谑或疏离，只有一片近乎虚无的平静，以及平静之下，那不容错辨的、与世界为敌的疯狂。
父亲的身影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然后是卡塞尔学院的伙伴，是恺撒，是诺诺，是……很多人的面孔。最后，定格在路明非此刻的眼神上。
他缓缓抬起手，摘下了右手的黑色手套。手背上，那道由昆古尼尔留下的、仿佛烙印般的淡金色痕迹，在幽蓝光芒下微微闪烁。同时，他调动起体内的力量，炽热的气息开始在他掌心汇聚，压缩，形成一个微小却极度危险的金红色光球——言灵·君焰的核心。
他没有立刻交出，而是看着路明非，一字一句地说：“如果你骗我……”
路明非迎着他的目光，嘴角勾起一个近乎残酷的弧度：“那你就用村雨，把我钉死在这王座上。”
楚子航不再犹豫，将蕴含着君焰之力的光球，按入了路明非伸出的掌心。
在两者接触的刹那——
整个骨殿剧烈地震动起来！墙壁上的幽蓝光芒疯狂流转，穹顶的星屑骨骼发出刺目的强光！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庞大的能量波动，以路明非为中心，轰然爆发！
他握着那团金红色的君焰，仿佛握着一颗微型太阳。暗金色的纹路瞬间爬满他的手臂，与他苍白皮肤上蔓延的黑色裂痕交织，构成一幅诡异而强大的图腾。他仰起头，发出一声仿佛龙吟般的悠长啸声！
骨殿穹顶的正中央，在那片星屑骨骼之间，一个漆黑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点骤然出现，随即迅速扩大，旋转，形成了一道不稳定地扭曲着的……门！
门的那一边，不是冰冷的北极冻土，也不是任何已知的景象。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仿佛由灰色雾气构成的海洋，死寂，荒凉，散发着令灵魂冻结的气息。隐约地，似乎有无数模糊的影子在雾气中沉浮，发出无声的哀嚎。
“虚无之海……”路明非看着那道门，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我们到了。”
他转向楚子航，伸出手：“抓紧我！这通道维持不了多久！”
楚子航没有丝毫迟疑，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下一刻，两人化作两道流光，猛地投入了那片旋转的、通往未知归墟的黑暗之门！
在他们身影消失的瞬间，骨殿的震动戛然而止。幽蓝光芒恢复了平静的流转，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那座空荡荡的苍白王座，和空气中尚未完全平息的、细微的能量余波，证明着这里刚刚发生了一场何等惊人的变故。
而在冰渊之上，一直严密监视着下方能量读数的帕西，猛地抬起头，看向恺撒，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失控的惊骇：
“少爷……能量反应……消失了！冰渊下面，所有的能量信号，全部……归零了！”
恺撒·加图索冰蓝色的眼眸骤然缩紧，他冲到冰渊边缘，看着下方那仿佛亘古不变的幽暗，死死握紧了拳头。
风雪，依旧在呼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