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独眼阴影的湮灭,那笼罩北境的恐怖威压如同潮水般退去。失去了最高主宰的意志统御,亲眼目睹了那斩灭阴影的惊世一剑,残存的邪物大军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与混乱。
芬里尔发出一声夹杂着畏惧与不甘的咆哮,率先化作一道幽蓝遁光,头也不回地逃向迷雾海深处。其他的霜巨人领主、女妖之王等天级邪物,也再无战意,纷纷率领残部仓皇北窜。
如同退潮一般,那原本仿佛无穷无尽的邪物狂潮,在短短时间内便消散一空,只留下满目疮痍的战场、堆积如山的尸体(大部分是邪物的,也有无数守城者的)、以及那座被从中劈开、彻底化为废墟的北关雄城。
阳光,真正地、毫无阻碍地洒落在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近乎神战的土地上,却无法带来丝毫暖意,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与深入骨髓的悲凉。
北关,守住了。
以近乎全军覆没的代价,以一位剑道宗师永恒的逝去为代价,守住了。
……
残破的关隘内,幸存的守城者们开始默默地清理战场,收殓同伴的遗体。没有人欢呼,没有人庆祝,只有沉重的沉默和压抑的抽泣声。
在原本急救所的位置,如今已是一片废墟。众人围在那里,中心处,只静静地躺着那半截古朴的、再无丝毫光华的人皇断剑。
林宇横拄着三尖两刃刀,浑身是伤,金色的战袍破损不堪,他望着那断剑,紧咬着牙关,那双桀骜的眼中第一次充满了如此复杂的情绪——有对力量的渴望,有对牺牲的敬重,更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南宫清越站在稍远处,清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微微仰着头,看着天空中那道渐渐淡去的金色轨迹,仿佛还能看到那个灰色决绝的身影。她握紧了手中的幽诏匕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姬砚尘在混乱中被找到,他伤势极重,意识模糊,但当他被搀扶着来到这片废墟,看到那半截断剑时,他猛地挣脱了搀扶,踉跄着扑到前面。
“师傅……?”他嘶哑地呼唤着,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没有人回答他。
只有那冰冷的断剑,无声地诉说着一切。
姬砚尘伸出手,颤抖着,想要去触碰那断剑,却在即将接触的瞬间,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无声地汹涌而出。这个一直冷静坚韧的年轻人,此刻哭得像个失去一切的孩子。裴君行于他,是严师,是榜样,更是如父如兄般的存在。传授剑术时的苛刻,竹林中的静默守护,地府归来后的疲惫……一幕幕在他脑海中闪过,最终定格在那融入金色剑光的决绝背影上。
……
数日后,伤势稍稳的柳箐,不顾医护人员的劝阻,执意来到了北关。
当她看到那半截被供奉起来的断剑,听到众人讲述裴君行最后那以身祭剑的壮举时,这个在魔气侵蚀和锁链折磨下都未曾掉泪的女子,脸色瞬间煞白如雪。
她没有像姬砚尘那样崩溃痛哭,只是静静地走到断剑前,缓缓蹲下身,伸出颤抖的手,极其轻柔地、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一般,抚摸着那冰冷的剑身。
她的动作很轻,很慢,仿佛在触摸情人沉睡的脸庞。
记忆中,是那个冷漠的、总是对她爱搭不理的青梅竹马。她追逐了他的脚步一辈子,怨过他的冷漠,气过他的不解风情,却从未想过,会是以这样的方式……永别。
没有告别,没有言语。
他甚至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给她。
直到指尖传来断剑那彻骨的冰凉,柳箐才仿佛终于确认了什么。她猛地蜷缩起身子,将额头抵在冰冷的断剑上,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起初是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如同受伤小兽的哀鸣。随即,那压抑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化作了撕心裂肺的痛哭!那哭声充满了无尽的悲伤、遗憾、以及深入骨髓的爱恋与绝望,在残破的北关上空回荡,闻者无不动容。
她哭了很久,很久,直到声音嘶哑,眼泪流干。
最终,她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变得如同裴君行一般冰冷、沉寂。她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半截断剑,紧紧抱在怀里,如同抱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也如同抱着她早已注定的、沉重无比的未来。
……
北关之战,以惨胜告终。
守城者总部追授裴君行“护国剑圣”称号,将其事迹载入史册,通告全军。
但他的墓碑之下,并无尸骨,只有那半截陪伴他走完最后一程的人皇断剑。墓碑简单,只刻着:
裴君行
剑守人间,魂归星海
每当风吹过北关的废墟,仿佛仍能听到那清越的剑鸣,看到那个断臂的灰色身影,永远屹立在防线的最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