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惊天动地,让江头首那庞大的法躯一下抬起头来,目光有阴沉之色,心中冰冷:
‘【万煞金岐伞】…’
天空之中金气滚滚,一道道如匹炼般的白气垂下,手持血斧的将军瞳孔慢慢放大,直勾勾地着白色的大伞,似乎想出声,可一口气憋在嗓子眼,终于沉沉叹出来:
‘是常昀…他们已经来了…’
似乎要映衬他的话语,满天的金气轰然砸下,常昀高高翱翔在空,无数的金光往眉心处汇聚,化为横扫而来的巨大金色光柱。
此光浩瀚无垠,当年曾经和李周巍的【上曜伏光】较量过,势如破竹地打散那天光,哪怕李周巍亦被压制!
当初还是草率出手,如今积蓄多时,将全力出手、无暇他顾的诸释砸了个满头满脸,紧紧关联的气息一时被冲散,而就在此时,尹觉戏的身影果断浮现,双手合十,无形的白光笼罩四方。
『僭匡勷』!
这道修越神通一出,竟然和满天飘舞的『庚金』之气惺惺相惜,相互勾连辅助,达成了强烈的默契,一时间分隔四方,不但诸修之间的气息斩断,阵不成阵,连太虚都浮现出时隐时现、条条带带的断裂景象。
‘好!’
常昀并非俗类,暗地里与金羽一家,出身不浅,如今积蓄已久的灵宝威能推动到极致,金白色的气流通天彻地,反将这两座庞大无比的金身通通包容住不止,仍在向外不断扩大,将每一位释修的身周割裂开来!
他常昀处于这金白色的风暴中心,显得意气风发,喝道:
“庾道友,速速断其后路!”
这一声神通灌注,响彻天地。
无尽的白气汹涌而至,白发苍苍的老人不得不从太虚中漫步而来,手中正端着一白玉瓶,色彩清丽,仿佛连通着另一个天地,源源不断的往外喷涌着白气。
‘庾息!’
‘庾息降了!’
江头首心中惊怒一片,来不及追究那老真人,更浓的寒意却冲上心头,看着眼前毫不畏惧,意气风发的常昀,他语气又惊又恨:
“真当吃定我等了不成!”
江头首与萧地萨都是六世摩诃,一旦到达了六世,就是释土里可以前去主政一方的大人物,早些年随便一人带人南下,都是震动两国的,论起斗法,杨锐仪不曾迈过参紫时也不能轻易战胜他!
两人背靠酂门,威能堪称恐怖,哪怕有大真人在此、哪怕已经输了一步,江头首亦该丝毫不怵!
‘哪怕李周巍本人在此,加上这两位紫府中期,我等转身退走也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常昀看上去风光,可只身挡在两位六世摩诃面前,应该赶紧避退才是,他实在不知道对方满脸的自信从何而来——甚至还把庾息这道可能的底牌随意打出,用来断两人后路:
‘难不成杨锐仪也在此地不成…他虽然迈过参紫,却明明已经在东边抵御拓跋岐野了!’
可他来不及思量,周边的一切景色已经被淹没在无穷无尽的水雾之中,江头首只冷笑一声,心道:
‘真是打的好算盘!’
常昀修庚金,以他那灵宝吹出变动之风,想要诸释之间阵脚动摇,不能相互联手,可这心也未免太大了!
‘他若是只笼罩我二人,配合修越,兴许还有些难办,要先去解决那紫府初期,如今却舞得这样遮天蔽日,哪里经得起以点破面!不过影响一二怜愍罢了。’
不明局势,江头首和萧地萨自然一起放出释光,冲破金风,眼看着要光彩交融,却在那白茫茫的雾气中,突然有一道赤色流淌!
这道赤色无限的拉近与二人之间的距离,带着滚滚的大漠飞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将两人吞没,庞大的夕阳匍匐在远方,却见着天上一片金芒!
青年墨甲狰狞,手上长钺金灿灿,从天而降!
李周巍!
手持华阳王钺、准备多时的白麒麟!
江头首刚愎自用,萧地萨倨傲不谦,这两个释修在北方的名声都算不上好,活脱脱两个恶徒,可当这幅熟悉的景象浮现而出,两位摩诃同时变了颜色。
这样的血色残阳、这样的钺从天降,两人脑海中的景象竟然出奇地一致。
‘白乡谷!’
广蝉!
广蝉是怎么死的,底下的释修兴许不清楚,这两人可是清清楚楚。
当年那些个怜愍从白乡谷逃命回来,被押送大羊山,照了魂魄再现当时情景时,江头首和萧地萨一个高坐侧位,一个在欲海摩诃量力天琅骘身后,看得是最清晰的!
‘广蝉虽然联系不上宝牙,可死得不算冤,别说他只修了五世,那一钺下…就算是我等这等六世摩诃,也只有重伤将陨一条路!’
他江头首当年可是一口一个魏孽的!后来为什么说一次心虚一次…等到戚览堰陨落,干脆最后不敢说了?
李周巍能杀他,也敢杀他!
如今见了这情景,简直活脱脱的大杀劫、大恐怖。
两释虽然专横霸道的地方有所不同,可逃起命来却是一个模样,一个腾身向北,一个被迫往南,堂堂六世摩诃,竟然无一人敢接!
远方的公孙碑亦被吓了一跳,却皱眉细看着,仅仅一瞬,叫他看得无言而叹。
李周巍已缓了动作,随手把王钺挂回腰上,眸中隐约有笑意。
‘效果倒是好。’
无他,广蝉当年的那幅情景岂是能轻易再现的?其实华阳王钺一旦走了偷袭的路子,威力便衰减,也就杀广蝉、戚览堰的名声太大,这两个家伙从来没跟他斗法过,又心思不齐…
以释修死道友不死贫僧的性子,必然没有一人敢挡在他面前!
果然不出他所料,两人一瞬间踏了彩光,拉开距离,庾息则趁机踏空而下,面色阴沉地挡在了萧地萨身前。
萧地萨却识得他,淡淡地道:
“道友何必为宋走狗?”
可并未有人回答他,反而是一股危险感不断冲击他的脑海,萧地萨骤然转头,眼中彩光突闪。
一片璀璨的齐金之光如同天外而来,当头砸下!
『天齐满』
刘长迭!
庾息亦踏步向前,他得到的只有一个命令,不惜一切代价地拖住萧地萨!
萧地萨与江头首实力难分高低,可萧地萨的战意肯定是极低的,庾息没有什么攻伐之能,实力不如他,却大大拖得起,『牝水』神通加身,打也打不死,甩又甩不掉,只要庾息肯尽全力,刘长迭同样有避走之能,进退自如。萧地萨驰援之心不够坚定,就有可能被拖住!
这也是李周巍见势不对,一定要亲自去一趟汝州的缘故,无论关内出来的是谁,庾息这牝水神通都有大用处。
而同时亮起的还有从天而降的太阳之光,林沉胜踏风而来,先行降住一怜愍,另一只袖子的黑索飞跃而出,将袭向况泓的怜愍挡住,两人一同出手,拦住诸怜愍。
江头首则飘落至另一方,神色阴鸷,看着驾风落在身前的常昀,眼中隐约有讽刺之意,道:
“真人,以为…能拖住本座多久?”
常昀哈哈一笑:
“比公孙道友久即可!”
果然,而未处战场正中的李周巍并未去寻江头首,血红色的大漠已经延伸而去,挂住了天边的另一人。
公孙碑。
这将军与那道墨色身影对视的一瞬,便已经置身残光落日、残甲断镞的血色大漠之中,庞大的夕阳蛰伏在天边,只有青年踏空而来。
公孙碑却也不奇怪,甚至显得理所当然,只缓缓将手中的血色长斧抬起。
他未出酂门,已知此战李周巍必然有杀他之心,不在此时,也不会太远,否则何来的这样急切?
‘已无转圜之机!’
小战都不必谈了,当年大宋立国,江上大战,是他公孙碑持灵宝镇压,打得李周巍重伤,后来在白江,也是他持灵宝守株待兔,更是前去湖上,打伤李曦明…
如若南北之争中得罪李氏的诸修有个次第,他公孙碑必然昭昭于其上。
于是他并未闪避——庾息的牝水灵气已经笼罩四方,暗嗖嗖又有常昀的金风,这个距离是不足以一步破除回酂门的,距离江头首、萧地萨远了,他反倒死得更快。
眼睁睁地看着当初的李周巍漫步而来,走到眼前成了魏王,杀机汹涌,公孙碑却连治玄榭赐下来的灵宝都不再有了,这神通亦不惧,而是放声而笑:
“李周巍!可是来擒杀我的!”
他的语气冰冷,让这青年转动长戟,心中杀意沸腾:
‘宜应速杀此人!’
这不仅仅关乎两人之间的恩怨,还有整个战场上的局势——常昀有本事,萧地萨无战心,其实还拖得起,反倒是那几位怜愍!
江头首地位尊贵,随时带在身边的都是莲花座下,相较于紫府只是无神通而已,足足四位…林沉胜、尹觉戏虽然一个宝物众多,一个出身显贵,却都突破不久,一旦这四人以伤换伤,林沉胜还好,尹觉戏必然有麻烦!
‘尹觉戏神通一断,失去动荡天下、扰乱四方的『僭匡勷』,让这四位多年跟随、极为默契的莲花座下勾连释土、结阵,发挥出来的实力暴涨,两人顷刻之间必有性命之危!’
李周巍道行极高,对整个战场的走势判断也准确,虽然自家襄乡的两位也早往此地而来,可在他的查幽探查之下,远方的酂门上赫然还藏了一位三世摩诃!
这尼姑似乎还没有得到江头首的命令,虽然驾着翻滚的彩光,却略有犹豫,显然是在关键时刻用来改变局势的,一旦此人下场,必然倾倒天平。
‘没想到他还能叫出个大欲道的六世摩诃来…’
战场上瞬息万变,李周巍向来不抱怨,此刻杀机鼎沸,『君蹈危』运转到极致,面庞上金灿灿的麒麟之纹跳跃,长戟如龙,在这天际中横穿而来!
夕阳转瞬即逝,眼前之人前一瞬在天边,下一瞬在身前。
明阳慕强,公孙碑面对同等修为、全力以赴的李周巍,率先升起的自然就是浓浓的无力感,他唯一能依仗的只有自己的『曦炁』神通。
他面上光彩闪闪,面对照耀而来的天光,终于运转了暗藏多年的神通:
『议八辟』。
这道曦炁神通自他修成,动用的次数屈指可数,甚至数次大战都不曾动用,本想着在关键时刻能起作用——如今来不及了。
再不用,便没有再用的机会了!
这神通终于显现,让他面上光彩闪闪,显得华贵,面对扑来的金锋,他仅仅是闭上了双眼。
大昇如金龙一般从他的身躯上穿过,像是撞过了一群云烟,飞跃至他身躯之后,并未带来半点伤害,公孙碑则闷吭一声,骤然抬手,凭空捏住一点光芒。
『未阕华』!
这光照耀下,如同滚烫的铁水浇在李周巍身上,烫得天光滚滚,向四周倾泻,李周巍侧脸避过直视,不动声色地起掐诀来:
【南帝玄擭】。
一片离火坠落,如同金锁,叫公孙碑踏出的半步一窒,李周巍已调转长戟,眉心漆黑的光洞显现:
【帝岐光】!
金黑色的千万流光喷涌而出,天际的夕阳光彩骤然下落,将所有流光汇聚成一股,倾泻的在这真人身上。
“噗!”
他面色一阵青白,终于吐出一口血来,如星辰一般坠落!
这位魏王眼中神色波动:
‘『议八辟』…不能抵御明阳逆位之光…’
公孙碑却带着几分趁机走脱的意味,仍然强制维持着『未阕华』不动,消解神通,凭借这『曦炁』对『明阳』的压制,抵御伤势!
这三道攻势几乎没有间隙,公孙碑面色微微发白,直到此刻才稍稍喘一口气,在他头顶展开的却是一片浩瀚的天光山水:
【淮江图】!
公孙碑逊色李周巍的可不止神通道行,还有宝物!
他不得不将两手交叠在胸前,双目明亮,运转了第三道神通:
『乞代夜』。
‘【在阴修邺遁法】!’
李周巍年年修行,他公孙碑又岂能坐以待毙?早已经求了一道曦炁的高明之术,就用在今日!
‘吾代幽夐,在阴与夜,今乞闇暝,有钳他屯。’
他眉宇中一片幽暗,身披尘蒙蒙不见天日之风,颠倒寒燥,将所有笼罩而来的天光收束,连带着身上披挂的离火,通通转化为青蓝之色,被他的术法利用,助他走脱一步,直冲天际!
他竟然就等着这一刻,化阻碍为助力,直往酂门而去!
‘天光之盛,成我走脱之妙法!’
他于绝境之中爆发,面上却没有半点笑意:
‘李周巍无声无息出现在襄乡必有缘故,兴许还有敌人隐藏在酂门之下,挡我回关之路!’
天空中的青年却不急不躁,隐约有笑意,目光平静,公孙碑只看到无穷无尽的黑暗淹没天际,隐约顺着他的遁光一路追来,以比当年更快的速度将他拖入天地。
旋即是青年冰冷平静的声音:
“在阴与夜,有钳他屯…能制火与日,的确有些门道,若是第一次见你神通,指不准让你走脱了去,可惜…公孙碑,『乞代夜』当年你已经用过一次了…”
“『赤断镞』不在火与日里,而在阴与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