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政的成效随着夏末的微风,在徐州悄然弥漫。市井间,青石板路上满是挑着货担的商旅,西市粮铺前,商贩正用新制的黄铜斗斛给农户量粟米 ——“哗啦啦” 的粟粒落入粗布口袋,斗斛边缘刻着的 “徐” 字清晰发亮,农户掂了掂沉甸甸的布袋,皱纹里都漾着踏实的笑;城郊田野里,新修的木构水车在渠边 “吱呀” 转动,清澈的渠水顺着田埂漫进禾苗间,稻穗已开始灌浆,泛着青黄的光泽,农夫们赤着脚在田里扶苗,裤脚沾着泥点,却笑得开怀。郯城、彭城、广陵三地的将作营内,铁匠铺的 “叮叮当当” 声昼夜不绝,淬火时 “滋啦” 的水汽裹着铁腥味弥漫,打造好的环刀被整齐码在楠木架上,刀鞘涂着深褐色的漆,映出工匠们汗湿的脸庞,精良的军械正源源不断地装备部队。
这一日,刘备于府署的楠木案前坐定,案上摊着一张泛黄的荆州舆图 —— 羊皮材质的边缘已磨出毛边,襄阳、江夏等地的标记被红笔圈了又圈。他正听取糜兰关于新政后续稳固措施的汇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舆图上的江水纹路,心中稍感宽慰。
“主公,” 糜兰躬身呈上一卷桑皮纸清单,纸上用墨笔工整记录着府库明细,关键数字处还圈了朱砂,“至秋收时,钱粮可再增三成。军械储备,已可支撑三万大军半年之需 —— 仅郯城将作营,便新造环刀三千柄、弩箭五万支。” 他说话时,手指轻轻点在清单上 “粮草五十万石” 的字样,语气沉稳,眼底藏着对徐州根基渐稳的欣慰。
“好!糜兰辛苦了!” 刘备抚掌笑道,指节因用力而泛出浅白,“内有糜兰固本,外有云长守广陵、翼德镇寿春,我军根基渐稳矣。”
然而,他眉宇间的舒展仅持续片刻,便又拧起,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舆图南方的 “襄阳” 二字,语气沉了下来:“只是,曹操在许都调兵遣将,动向不明;荆州刘景升病重的消息,每日都有细作传回,一日紧过一日,终究是心腹之患啊。”
正议论间,侍从轻步走入厅堂,躬身禀报:“主公,广陵诸葛瑾先生之弟诸葛亮,于府外求见,言有要事禀告,还带了一卷标注荆襄水道的图纸。”
刘备与糜兰对视一眼,皆有些意外 —— 诸葛亮自居于广陵,平日多在城外农庄研读典籍、勘察地理,偶有书信往来,却少有主动登门求见。
“快请孔明先生进来!” 刘备立刻起身,亲自走到厅门口相迎,脚步都比平日快了几分。
片刻,诸葛亮步入厅堂。他身着一袭细麻布素色长衫,领口袖口缝得齐整,腰间系着根深青色丝绦,末端坠着枚小巧的木牌;左手持一把竹骨羽扇,扇面上用淡墨画着几竿修竹,扇动时带着轻微的 “簌簌” 声,拂过空气时还带着丝郊外草木的淡香。较之几年前广陵宅中推演水系的少年,如今他身形更显挺拔,眉宇间褪去了青涩,目光开阖时,如同深潭般沉静,偶有精光闪过,隐有睿智光芒,连行走的姿态都透着从容不迫。
“亮,拜见皇叔,见过糜军师。” 他在厅中站定,双手交叠于腹前,躬身施礼,动作标准而不刻板,声音清朗沉稳。
“孔明不必多礼,快请坐。” 刘备温言道,亲手引他到案前落座,侍从立刻奉上温热的茶汤 —— 青瓷茶盏里,茶叶舒展,水汽袅袅。“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诸葛亮直起身,先将随带的水道图纸摊在案上 —— 图纸是熟宣材质,用墨笔细致标注着荆襄各地的江河、渡口,边缘还贴着几张补充的小纸条,显然是反复修改过的。他指着图纸上的 “夏口”,神色凝重:“亮为荆州之事而来,这几日细查荆襄水道,结合各方讯息,心中有一忧,不吐不快。”
他一句话便抓住了刘备和糜兰的全部注意力。糜兰向前倾了倾身,手指轻轻敲了敲案几,示意他继续:“孔明请细言之,我等洗耳恭听。”
诸葛亮语出惊人,羽扇在图纸上的 “襄阳” 处轻轻一顿,语气愈发凝重:“亮观各方讯息,刘景升病体已沉疴难起,命不久矣。荆州内部,蔡瑁、张允把持权柄,排斥大公子刘琦,其心难测。”
他顿了顿,羽扇抬起,轻点空中,仿佛能透过厅堂看到千里之外的荆襄:“其动向,绝非仅止于内斗。前日糜军师送来的蔡府密信副本,虽未明言降曹,却提‘愿为朝廷效力,保荆襄士民安宁’;再结合许都那边,曹操已命夏侯敦率军南下至叶县,种种迹象表明,蔡、蒯等族,已与许都暗通款曲。”
刘备神色一凛,手不自觉地攥紧了案上的图纸,指节泛白,呼吸也微微急促:“先生之意是…… 一旦刘景升故去,蔡瑁等人极可能拥立刘琮,旋即举州投降曹操?”
“正是!” 诸葛亮断言道,羽扇挥得快了些,语气斩钉截铁,“届时,曹操兵不血刃,尽得荆州十万水陆雄师、百万石钱粮,还有长江天堑之利!我军虽稳固徐州,然失此屏障,北有袁绍残部伺机而动,南有曹贼主力压境,将彻底陷入被动,危如累卵!”
这番话如同重锤,敲在刘备心头。他深吸一口气,胸口微微起伏,看向诸葛亮的目光里满是急切:“先生既已看破此局,必有以教我。若真到那般境地,我等该如何应对?”
诸葛亮颔首,目光扫过刘备焦虑的神色、糜兰沉思的表情,沉声道:“为今之计,必须在荆州内部,楔入一颗钉子,延缓甚至阻止曹操全取荆州的图谋。而这颗钉子,关键便在一个人身上 —— 大公子,刘琦。”
糜兰眼中精光一闪,他手指在案上轻轻一叩,显然已猜到诸葛亮的意图,嘴角露出一丝赞同的弧度:“刘琦乃嫡长,名正言顺,且平日仁厚,善待士民,在荆州南部郡县仍有声望。只是他势单力孤,身边无得力谋士,又被蔡氏排挤,难成气候。”
“糜军师所言极是。” 诸葛亮接过话头,语气恳切了几分,“亮不才,昔年游学荆襄时,曾与刘琦公子有数面之缘 —— 彼时他在襄阳城南的习家池设宴,邀名士论经,亮亦在列,蒙其以友相待,不以外人视之。如今知其处境艰难,被困襄阳,哀其遭遇,亦惜其之才。”
他向前一步,双手交叠,对着刘备深深一揖,长衫下摆因动作而微微褶皱,语气坚定而恳切:“亮,愿请命前往荆州,投身刘琦公子麾下!明为辅助故友,暗则为皇叔在荆州布下先手。亮必竭尽全力,助刘琦公子争取立足之地,联络荆州忠义之士,收拢人心,整合力量。如此,即便不能全据荆州,亦可据守一隅,成为抗曹前沿,与徐州互为犄角,为皇叔争取战略时机!”
厅内一时寂静。刘备面露震撼与迟疑,他站起身,又下意识地坐下,目光在诸葛亮沉稳的脸上停留许久,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先生此计,实为眼下破局之妙手。然…… 荆州如今已是龙潭虎穴,岂容先生在眼皮底下助刘琦?此去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便是性命之忧。备…… 实不忍先生涉险。” 他说这话时,喉咙动了动,指节轻轻摩挲着案边,显然是真心担忧诸葛亮的安危。
诸葛亮淡然一笑,羽扇轻摇,拂去些许凝重的气氛,眼神却愈发坚定:“亮蒙皇叔与糜别驾不弃,以国士相待 —— 皇叔赐广陵宅院,糜公赠典籍图纸,让亮安居广陵,潜心学问,无衣食之忧。然,大丈夫生于乱世,岂能终老于书斋之间?当此天下存亡、皇叔大业关键之际,正需人挺身而出,行非常之事,担非常之任。亮,心意已决,纵是刀山火海,亦愿前往。”
糜兰此时开口,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主公,孔明之谋,深谙荆襄大势,洞悉人心向背。其才具,当年广陵推演水系,精准预判洪涝,便可见一斑;如今更添数年历练,思虑周全,足以当此重任。荆州之局,若无人打入内部,待蔡瑁降曹,我军再无回旋余地。我等在外,可通过通济行给孔明输送讯息、金帛、药材,全力支持他的行动。此计,可行!”
刘备看着目光坚定的诸葛亮 —— 他虽手持羽扇,看似儒雅,眼神里却透着一股不畏凶险的决绝;又看向极力推荐的糜兰,后者眼中满是信任与期许。他深知,此去确是九死一生,但亦是打破当前战略被动局面的唯一良策,再犹豫,恐失良机。
他霍然起身,快步走到诸葛亮面前,双手紧紧握住他的手 —— 刘备的手掌粗糙,带着常年征战、握剑持矛的老茧,掌心温热;诸葛亮的手微凉,因持扇而带着一丝竹香,指尖却很有力。刘备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无比郑重:“先生…… 高义!备,何德何能,得先生如此相助…… 荆州之事,便全权托付先生!先生所需护卫、金帛、信物,尽管提出,备与糜兰,必倾力满足!望先生…… 务必珍重,若事不可为,保命为上!”
“亮,领命!” 诸葛亮肃然应道,眼中闪烁着自信与决然的光芒,“亮必不负皇叔厚望,定在荆州为皇叔争得一线生机!”
次日,刘备正式授予诸葛亮 “徐州牧府参军” 之职,赐下铜制印绶 —— 印上刻着 “徐州牧府参军” 六字,系着朱红绶带,以为其身份的掩护;又拨给二十名精锐护卫,皆身着玄甲,腰佩环刀,骑乘日行百里的乌孙马;金帛装了两大箱,用枣木车厢装载,还备了足够的药材与干粮。临行前,糜兰亲自送至郯城南门,从袖中取出一枚玉雕鱼符 —— 符上刻着 “通济” 二字,边缘光滑,显然是常用之物,符身还系着细麻绳。
“孔明,当年广陵一晤,我见你推演水系时条理清晰,便知你非池中之物。今日龙归大海,必当翻动风云。” 糜兰郑重道,将鱼符递过去,“此符可调动通济行在荆州各府的分号,无论是讯息传递、钱粮补给,还是紧急时的藏身之处,分号掌柜都会全力相助。荆州,便拜托了。”
诸葛亮接过鱼符,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微微一笑,羽扇指向南方 —— 那里,天际线与田野相接,隐约可见远方的山峦,夏末的风拂动他的长衫,带着南去的方向。“糜军师静候佳音即可。待亮在荆州站稳脚跟,自会遣人传回讯息。”
马车缓缓南去,枣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 “轱辘轱辘” 的声响,卷起淡淡烟尘,在夏末的阳光下,渐渐远去。卧龙正式出山,其目标,直指那即将决定天下命运的荆襄九郡。一场围绕荆州归属的暗战与明争,随着他的南下,正式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