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北风卷着黄土高原的沙尘,拍打在延州节度使府衙的窗棂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厅内,炭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弥漫在将领们眉宇间的凝重。议和使者拂袖而去已过两日,所有人都明白,短暂的平静已然结束,更加惨烈的风暴即将来临。
张崇端坐主位,甲胄在身,未曾卸下。他目光如炬,扫过麾下诸将——参军穆青峰、后军督粮官陆锋、中军护军周通、军工参事李墨,以及立于下首的林砚、赵虎、林远等人。效勇营统领扎西,作为降将代表,亦被特许参与此次军议,他黝黑的面庞上,那道狰狞的伤疤在跳动的火光下更显刚毅。
拓跋烈狼子野心,假意议和,实则暗备攻伐。赵虎昨夜再探,其前锋营已悄然前移十里,战意已决。张崇声音沉浑,打破了沉寂,拖延于我不利,待其准备充分,或北辽介入,局势将更为复杂。故此,本相决定,与其被动守城,不如主动出击,毕其功于一役!
厅内响起一阵细微的吸气声。主动出击,面对兵力仍占优势的叛军,无疑是一场豪赌。
林参军,张崇看向林砚,日前你曾言已有破敌之思,今日便在诸位面前,详细道来。
遵命。林砚应声出列,走到悬挂的巨幅舆图前。他身形挺拔,虽着文士袍服,眉宇间却自有从容气度,经过数月军旅磨砺,早已褪去初入西北时的青涩。
诸位将军,林砚执起竹鞭,点向地图上标注的叛军大营及其周边地形,拓跋烈兵力虽众,然其部族联军,并非铁板一块。粮草被焚,军心已生裂隙,此为其一弊。其二,其虽遭挫败,但本性骄狂,尤其...他竹鞭一转,指向效勇营统领扎西,尤其恨我效勇营弟兄入骨,视之为背主之耻。此愤恨,便是其最大破绽!
众将目光聚焦于扎西身上,扎西挺直腰板,面无惧色,反而眼中燃烧着战意。
故此,下官提议,此战核心,便在于诱敌、正合、奇胜林砚竹鞭滑动,语速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诱敌之责,由效勇营担当。他看向扎西,扎西统领,需你率本部五百弟兄,于明日拂晓前,出城列阵于黑水峪口,直面叛军大营,擂鼓挑战。拓跋烈见你,必怒不可遏,极大可能亲自率精锐前来绞杀。你部任务,便是佯装不敌,且战且退,将其主力诱入黑水峪与狼牙山之间的这片谷地!竹鞭重重点在地图上一处形如口袋的狭窄区域。
扎西毫不犹豫,抱拳慨然道:末将领命!必不负张相、林参军重托!他深知此任九死一生,却是洗刷叛徒之名、证明效勇营价值的唯一途径。
陆锋微微皱眉:林参军,效勇营虽勇,但兵力单薄,若拓跋烈倾巢而出,恐支撑不到诱敌深入,便已......
陆将军所虑极是。林砚接口,故而需之师。请陆将军亲率我延州主力步卒一万五千,预先埋伏于狼牙山北麓林中。待效勇营将叛军主力诱入谷地,你部即刻杀出,封堵谷口,正面接敌,务必死死缠住拓跋烈主力!
陆锋沉吟片刻,看向张崇,见其微微颔首,便肃然抱拳:末将领命!
然则,穆青峰抚须道,即便陆将军能缠住叛军主力,拓跋烈麾下骑兵依旧剽悍,正面硬撼,胜负犹在五五之数。
所以,需之兵。林砚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竹鞭移向谷地两侧的高地,此处,便是决胜之地。他目光转向李墨,李参事,你督造改良的三十门霹雳炮、两百具神机弩,以及配属的火器队,可已就位?
李墨原本有些佝偻的身躯此刻挺得笔直,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回林参军,均已调试完毕!霹雳炮射程可达二百五十步,爆裂弹威力远超之前;神机弩可五矢连发,穿透力惊人!火器队三百人,皆已熟稔操作之法!
林砚赞了一声,随即下令,李参事,你亲率火器队,携所有火器,连夜秘密上山,占据谷地两侧制高点,隐蔽待命。待叛军主力完全进入谷地,陆将军部队封堵谷口之后,听我号旗为令,全力轰击!首要目标,叛军旗阵、骑兵集群!
下官明白!李墨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这是他心血结晶首次大规模投入实战。
最后,林砚目光落在一直沉默如山的赵虎身上,赵校尉。
末将在!赵虎踏前一步,声如金石。
你率两千精骑,其中包含我延州最善战的八百骑,以及效勇营中挑选出的三百善骑射者,于战事发起后,绕行至狼牙山南侧隐秘小路。待火器轰鸣,叛军阵脚大乱之际,你部从侧翼直插其腹心,目标只有一个——林砚目光锐利如刀,斩将夺旗,擒杀拓跋烈!
末将,必取拓跋烈首级!赵虎言简意赅,杀意凛然。
林砚部署完毕,退回原位。厅内一时寂静,唯有炭火噼啪作响。这番计划环环相扣,将敌我优劣、地形天时皆算计在内,尤其是以效勇营为饵,火器队为奇兵,可谓胆大至极。
穆青峰沉吟道:林参军计划周详,然......效勇营为饵,风险是否过大?火器虽利,毕竟未经大战检验,若时机稍有偏差,或叛军不顾一切先破效勇营,则满盘皆输。
周通也面露忧色:是啊,将决胜希望寄托于新式火器与侧翼突袭,是否过于行险?
面对质疑,林砚并未争辩,只是平静道: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步步为营,只会贻误战机。拓跋烈之怒,是我军最好的助力;火器之威,亦当在今日彰显。他看向张崇,下官坚信,此策可行。
张崇目光扫过众将,最终定格在林砚脸上,良久,他缓缓起身,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诸将听令!即按林参军部署行事!此战关乎西北安危,朝廷颜面,望诸位同心戮力,奋勇杀敌!有畏敌不前者,斩!有贻误军机者,斩!
谨遵将令!众将凛然,齐声应诺,再无异议。
军议散后,众将各自离去准备。林砚与赵虎、林远、扎西走在最后。
扎西统领,林砚停下脚步,看向这位党项汉子,明日,委屈你了。
扎西咧嘴一笑,露出白牙,拍了拍胸甲:林参军放心!能亲手将拓跋烈那老贼引入绝地,是扎西和弟兄们求之不得的荣耀!我们效勇营,等的就是这一天!
林砚点头,又对赵虎郑重道:虎子,侧翼突袭,贵在神速与精准。拓跋烈身边必有亲卫死士,万不可轻敌。
赵虎重重点头:公子放心,我晓得轻重。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林远忍不住低声道:二哥,此战若胜,你在军中的威望,将无人能及。
林砚望着窗外渐起的风沙,眼神幽深:威望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此战之后,西北当有数年太平。而我们要的,不只是战场上的胜利......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林远从二哥眼中,看到了一种远超当前战局的深远谋算。
延州城内外,战争的齿轮随着一道道军令的下达,开始加速转动。夜幕低垂,掩盖着无数紧张的准备与躁动的杀机。黎明之后,这片被春风拂过的谷地,注定将被鲜血与火焰重新染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