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洲的悉尼港正值旱季,毒辣的日头把沙滩晒得滚烫,连海风都带着灼人的热气。朱棣站在新落成的望海楼顶端,手里把玩着一枚从黄子澄带来的锦盒里取出的南珠,珍珠在阳光下折射出温润的光泽,却暖不了他眼底的寒意。
“殿下,船坞那边又有三艘福船下水了。”副将张玉快步走上楼,身上的铁甲被晒得发烫,每走一步都发出沉闷的金属碰撞声。他手里捧着一卷账册,汗水顺着黝黑的脸颊往下淌,在下巴汇成水珠,滴在账册上晕开一小片墨迹。
朱棣转过身,目光掠过港口密密麻麻的桅杆。那些新造的战船比朝廷制式的福船更长更宽,船舷两侧密布着炮孔,黑洞洞的炮口正对着无垠的海面。“让工匠们再加把劲,”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年底之前,我要看到五十艘战船列阵出港。”
张玉有些为难地皱起眉:“殿下,铁器和桐油快不够了。上个月从福建偷偷运来的那批货,大半都用在打造火炮上了。”他翻开账册,指着其中一页,“还有粮食,咱们从吕宋岛收购的稻米只够支撑到明年开春,要是再扩军……”
“粮食的事不用担心。”朱棣打断他,将南珠揣进袖中,“本王已经让人去跟爪哇的土王交涉,用澳洲的金矿换他们的稻米,不日就有船队回来。至于铁器,”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朱允炆那边既然许了好处,总得让他表示表示。”
正说着,另一名副将朱能气喘吁吁地跑上来,手里拿着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殿下,长沙来的密信,是黄子澄的人辗转送来的。”他将信递上前,脸上带着几分兴奋,“听说朱允炆在长沙搞了个什么‘议政堂’,把当地的士绅都笼络过去了,朱允熥在云南气得摔了茶盏呢。”
朱棣接过密信,用随身携带的小刀挑开火漆,展开信纸快速浏览。信里除了通报长沙的动向,还隐晦地提及朱允炆愿意从江南调拨一批铁矿,通过海商秘密运到澳洲,只求朱棣能尽快扩充水师,形成对云南的牵制。
“好一个朱允炆,倒是越来越会算计了。”朱棣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被海风吹散,“他以为送几船铁矿就能让本王替他卖命?未免太天真了。”
张玉凑近道:“殿下,那咱们要不要……”
“要。”朱棣斩钉截铁地说,“不仅要铁矿,还要他派最好的铁匠来。告诉黄子澄的人,就说本王已经开始整编水师,随时可以入长江待命,但打造火炮的工匠不够,让朱允炆想办法解决。”他顿了顿,补充道,“态度要暧昧些,让他觉得本王确实动了心,但又拿不准咱们到底会不会出兵。”
朱能眼睛一亮:“殿下是想让他们叔侄俩互相猜忌,咱们坐收渔利?”
“然也。”朱棣走到栏杆边,望着远处正在操练的士兵。那些士兵穿着统一的藤甲,手里拿着改良过的火铳,正在澳洲土着俘虏的“配合”下演练阵型——土着俘虏被绑在木桩上,充当活靶子,惨叫声此起彼伏,却没人敢停下射击。
“看到了吗?”朱棣指着那些火铳,“这就是咱们的底气。等百艘战船下水,千杆火铳列阵,别说朱允炆和朱允熥,就算是父皇,也得掂量掂量澳洲的分量。”他忽然想起三年前刚到澳洲时的光景,那时这里还是一片蛮荒,土着们拿着石斧弓箭就能跟朝廷军队周旋,如今却成了他练兵的活靶子,不由得生出几分世事无常的感慨。
张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忽然低声道:“殿下,沐春的人又来了,就在港口的客栈里等着,说有要事禀报。”
朱棣眉头微蹙:“沐春?他又有什么事?”沐春是沐英之子,如今镇守云南,明面上是朱允熥的人,暗地里却多次派人来澳洲,试探他的口风,似乎想在两个皇孙之间另寻靠山。
“说是云南那边粮草短缺,想跟咱们换些稻米,用普洱茶和象牙抵账。”张玉压低声音,“但属下觉得,他怕是想打听朱允熥的动向,毕竟车里土司被杀的事,沐春心里未必没有想法。”
朱棣沉吟片刻:“让他等着。先带他去看看咱们的造船厂和火器营,让他见识见识澳洲的实力,再带他来见本王。”他要让沐春知道,跟澳洲合作,远比依附朱允熥更有前途。
傍晚时分,沐春的使者被带到了望海楼。那使者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穿着云南特有的蓝布短褂,见到朱棣时,眼神里难掩震惊——显然是被港口的战船和火器营的操练震慑住了。
“沐将军有心了,还惦记着给本王送普洱茶。”朱棣开门见山,语气带着几分玩味,“只是不知,这茶是他自己想送,还是朱允熥让他送的?”
使者连忙躬身道:“回燕王殿下,是沐将军的一片心意。他说……他说云南地处偏远,常有土司作乱,还望殿下能在陛下面前多美言几句,若是能支援些火器,那就再好不过了。”
“火器?”朱棣故作惊讶,“那可是朝廷管制之物,本王哪敢私相授受?”他话锋一转,“不过,若是沐将军真有诚意,也不是不能商量。比如……告诉本王,朱允熥在云南到底囤了多少兵马,又打算什么时候北上?”
使者脸色一白,支支吾吾道:“殿下说笑了,沐将军是朝廷命官,怎敢窥探皇长孙的动向?”
“是吗?”朱棣冷笑一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那本王也实话告诉你,澳洲的火器只给朋友,不给骑墙派。你回去告诉沐春,想清楚了再来找本王。”
使者不敢再多说,连忙告辞离去。朱能看着他的背影,疑惑道:“殿下,沐春手握云南兵权,若是能拉拢过来,对咱们大有裨益,何必把话说得这么绝?”
“欲擒故纵罢了。”朱棣放下茶杯,“沐春此人看似依附朱允熥,实则野心不小,他怕朱允熥将来清算旧账,更怕朱允炆得了势会削藩,所以才想找咱们当靠山。现在给他点颜色看看,他才会知道谁是真正能帮他的人。”
果然,三日后,使者再次求见,带来了沐春的密信。信中不仅详细列出了朱允熥在云南的驻军分布,还隐晦地表示,若是将来澳洲水师北上,云南军可以“按兵不动”,给朱允熥制造些“麻烦”。
“这就对了。”朱棣看完信,满意地笑了,“告诉沐春,他要的火器,本王可以给,但得用朱允熥私兵的布防图来换。”
张玉在一旁忧心道:“殿下,咱们同时跟朱允炆和沐春接触,万一走漏风声,被陛下知道了……”
“父皇远在南京,澳洲的事,他鞭长莫及。”朱棣不以为意,“再说,就算他知道了,也只会觉得本王在帮他制衡两个孙子,未必会真的动怒。”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用手指在澳洲和东南亚之间画了个圈,“咱们的目标不是南京,是这里。等朱允炆和朱允熥斗得两败俱伤,本王就率水师南下,拿下吕宋、爪哇,甚至更远的香料群岛,到时候就算父皇想管,也管不了了。”
接下来的几个月,悉尼港进入了疯狂的扩军备战状态。造船厂的工匠们三班倒,日夜不停地赶造战船,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传遍了整个港口;火器营的士兵们则在朱能的带领下,反复演练火铳和火炮的配合,澳洲的红土上,每天都有土着俘虏倒在血泊中;张玉则负责与周边的土王交易,用金矿换来的稻米和铁器堆满了仓库,甚至开始在悉尼城外开垦荒地,种植水稻和玉米,以备不时之需。
这天,朱棣正在查看新造的火炮,忽然接到南京传来的消息——朱元璋下旨嘉奖朱允炆在长沙推行保甲制有功,还让他把王阳明的讲义送一套到南京。
“父皇这是在敲打朱允熥啊。”朱棣看完圣旨的抄本,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不过也难怪,朱允熥在云南杀得太多,父皇怕是也担心他尾大不掉。”他转头对朱能道,“给朱允炆的人回信,就说铁匠和铁矿都收到了,本王很满意,水师整编进展顺利,让他静候佳音。”
朱能有些不解:“殿下真要帮他牵制朱允熥?”
“帮?”朱棣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本王只是想让他们斗得更凶些。朱允炆越是觉得有恃无恐,就越会主动招惹朱允熥;朱允熥被逼急了,就会在云南闹出更大的动静,到时候父皇自然会猜忌他。等他们两败俱伤,咱们的百艘战船也该造好了。”
他抚摸着冰冷的炮身,眼神里闪烁着野心的光芒:“澳洲这地方,太偏了,成不了气候。本王要的,是一片能让子孙后代繁衍生息的沃土,是一个能与南京分庭抗礼的基业。”
就在这时,一名士兵匆匆跑来,手里拿着一封从江南辗转送来的密信,信封上印着沈家的标记。朱棣拆开一看,脸色微变——信中说,朱允熥以“私通倭寇”为由,查抄了沈家在苏州的府邸,没收了半数家产,朱允炆上书辩解,反被朱元璋斥责“徇私护短”。
“朱允熥这步棋走得够狠。”朱棣将信递给张玉,“直接断了朱允炆的财路,看来他是真急了。”
张玉看完信,担忧道:“沈家是朱允炆的姻亲,也是他的钱袋子,这下被查抄,建文派怕是元气大伤。万一朱允熥趁机南下,朱允炆顶不住怎么办?”
“顶不住才好。”朱棣不以为意,“朱允炆若是败了,朱允熥就少了个牵制,父皇必然会对他更加猜忌,到时候说不定会调沐春的兵马制衡他,咱们正好趁机拉拢沐春。”他顿了顿,又道,“让账房清点一下库房里的稻米和铁器,给沈家送一批过去,就说是本王的一点心意。不用多,够他们渡过难关就行,得让朱允炆知道,澳洲才是他最后的靠山。”
朱能领命而去。朱棣再次登上望海楼,此时夕阳西下,将海面染成一片金红。港口的战船在余晖中拉出长长的影子,像一头头蛰伏的巨兽。他知道,用不了多久,这些巨兽就会扬帆起航,驶向那片充满纷争的大陆。
而在南京的皇宫里,朱元璋正看着朱允熥送来的奏折。奏折里详细列举了沈家“私通倭寇”的证据,包括几封据称是沈家与日本武士往来的书信,字迹模仿得有模有样。
“胡惟庸,你怎么看?”朱元璋放下奏折,语气听不出喜怒。
胡惟庸小心翼翼地回道:“回陛下,沈家世代经商,与海外往来频繁,说他们私通倭寇,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朱允熥选在这个时候查抄沈家,难免让人觉得是冲着朱允炆去的。”
朱元璋冷笑一声:“他就是冲着朱允炆去的。这两个孙子,一个用文治笼络人心,一个用武力剪除异己,倒真是朕的好孙子。”他忽然问道,“澳洲那边有什么动静?”
“回陛下,朱棣上个月派人送来一批澳洲特产,说是发现了新的金矿,还请陛下赐些工匠过去,帮他们开采。”胡惟庸连忙回道,“臣看他在那边过得还算安稳,没什么异动。”
朱元璋不置可否,拿起案上的澳洲地图,手指在悉尼港的位置轻轻敲击。他当然知道朱棣在澳洲扩军,但只要他还打着朝廷的旗号,只要他能牵制住南洋的倭寇,朱元璋就懒得管他——毕竟,比起远在天边的朱棣,眼前这两个斗得你死我活的孙子,才更让他头疼。
“传旨,”朱元璋忽然道,“斥责朱允炆‘徇私护短,有失公允’,罚他三个月俸禄;嘉奖朱允熥‘执法严明,不避亲疏’,赏黄金百两。”
胡惟庸一愣:“陛下,这样会不会……”
“会不会让他们斗得更凶?”朱元璋打断他,眼神锐利如鹰,“朕就是要让他们斗。只有斗,才能看出谁更有本事,谁更适合继承这大明江山。”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再给朱棣下旨,准他从江南招募工匠,但人数不得超过百人,且必须是有家眷的,朕可不想让他在澳洲搞出什么花样。”
胡惟庸领命而去。朱元璋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大殿里,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忽然叹了口气。他戎马一生,扫平群雄,建立大明,自以为能掌控一切,却没想到在继承人的问题上,会如此棘手。
而在千里之外的澳洲,朱棣收到朱元璋的圣旨时,正在火器营观看新造的连珠铳试射。那铳能连续发射五发铅弹,射程虽不如火炮,却比普通火铳快了数倍,正好适合船上近战。
“陛下倒是精明,只给百人,还得是有家眷的。”朱棣看完圣旨,随手递给张玉,“看来父皇还是信不过本王啊。”
张玉笑道:“殿下放心,咱们早就安排好了。江南的工匠们早就听说澳洲有金矿,不少人都托关系想来,咱们正好借此机会,挑些手艺好的,让他们把家眷接来,以后就是咱们自己人了。”
朱棣满意地点点头,目光再次投向那支正在操练的神机营。夕阳的余晖洒在他们身上,将藤甲染成一片金黄,火铳的枪管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快了,”朱棣低声道,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这片土地宣誓,“用不了多久,这天下就该变变天了。”
海风吹过望海楼,带着浓重的硝烟味和血腥味。远处的土着俘虏还在惨叫,港口的战船还在敲打,澳洲的土地上,一场属于朱棣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只等时机一到,便会席卷整个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