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是由瓦尔特带来的,他几乎是冲进了秘密碰头点——一间位于工人区深处、散发着霉味和廉价烟草气味的狭小房间。
他的眼镜歪斜着,脸色苍白,呼吸急促。
“林!不好了!”
“格特鲁德……格特鲁德被他们抓走了!”
房间里瞬间死寂。
正在擦拭武器零件的奥托动作僵住,眉头拧成了疙瘩。
恩斯特·霍夫曼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拳头攥得发白。“什么?!”
”什么时候的事?在哪里?”
“就在大学里!”
“是康拉德·冯·海德布兰德亲自带人干的!”
“他们……他们还留下了这个!”
瓦尔特颤抖着将一张揉得有些发皱的纸条递给林。
林接过来,展开。
纸条上的字迹歪斜、模糊,带着明显的水渍晕开的痕迹,那是格特鲁德的泪水。
内容简短,却充满了绝望和陷阱:
“林同学……我……我在他们手里……在……他们让你一个人来……对不起……对不起……”
落款没有地点,但这本身就是信息——对方在等他主动联系,自投罗网。
“这群卑鄙的杂种!”
恩斯特怒吼道,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他们不敢正面较量,就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林!我们必须去救她!立刻!”
奥托放下手中的零件,声音沉重:“这是个明显的陷阱。”
“他们肯定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你去。”
“那也要去!”
恩斯特几乎是在咆哮,“难道眼睁睁看着格特鲁德被他们折磨吗?”
“她是因为我们才被抓的!”
一直沉默的汉斯·迈尔少校开口了,声音沉稳,带着军人的冷静:“冲动解决不了问题。”
“恩斯特同志,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林同志绝不能单独前往,那是自杀。”
他看向林,目光锐利,“我建议,我们可以组织一支精干的小队,在外围接应。”
“你按照他们的要求出现,吸引注意力,我们趁机发动突袭,里应外合,或许有一线生机。”
房间里的目光都聚焦在林身上,等待着他的决定。
恩斯特是毫不掩饰的焦急,奥托是深沉的忧虑,迈尔是冷静的分析,瓦尔特则是无助的慌乱。
然而,林的反应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脸上没有任何惊慌、愤怒或是焦急的表情,平静得如同深潭。
他只是将那张浸满泪痕的纸条缓缓折好,放进口袋,动作一丝不苟。
然后,他抬起眼,目光扫过众人,那眼神深邃而冰冷,仿佛能冻结空气。
“恩斯特的勇气可嘉,迈尔少校的方案具备一定的战术价值,”林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分析一个与己无关的数学问题,“但,都不可取。”
众人一愣。
“为什么?”
恩斯特急切地问。
“首先,我单独赴约,生还几率无限接近于零,敌人不是傻瓜,他们必然布置了绝对优势的火力和严密的包围圈,不会给我任何机会。”
“其次,迈尔少校的接应方案,前提是我能成功吸引并牵制住大部分敌人。”
“这在对方有备而来的情况下极难实现。”
“更可能的结果是,接应队伍也陷入重围,造成不必要的更大伤亡。”
他顿了顿,走到那张简陋的柏林地图前。
“敌人的计划建立在两个基础上:”
“第一,我会因为关心则乱,失去理智,乖乖跳进陷阱。”
“第二,我会严格遵守他们设定的‘单独赴约’和时间点。”
林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得近乎残酷的弧度。
“所以,我的计划是:”
“我们偏不按他们的剧本走。”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
“我们不按时赴约。”
“让他们在预设的埋伏点空等,消耗他们的耐心和警惕性。”
“康拉德·冯·海德布兰德性格傲慢急躁,长时间的等待和猎物未至的挫败感,会让他逐渐失去冷静。”
“我们在他情绪最不稳定、防守可能出现松懈的时候,发动攻击 ”
“时间,定在他们约定时间的至少两小时后。”
“迈尔少校,届时由你指挥主力,从正面和侧翼发动强攻,制造最大的混乱和压力,吸引所有火力。”
“而我,”林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不会在约定时间出现,也不会在攻击发起时出现在主攻方向。”
“我会带领几个尖兵,利用攻击制造的混乱,从敌人最意想不到的、防守最薄弱的后方或侧翼死角渗透进去。”
“我们的唯一目标,是找到并救出格特鲁德。”
这个计划大胆、冒险,完全出乎常规,充满了逆向思维。
它放弃了正面对抗和按敌人节奏行事的想法,转而利用对方的心理弱点和战术盲区。
房间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在消化这个计划。恩斯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这个计划虽然冒险,却似乎比直接硬闯要高明得多。
奥托沉吟着,似乎在评估可行性。
迈尔少校眼中则闪过一丝赞赏,这确实更像是一次专业的特种作战,而非鲁莽的冲锋。
“可是……林,这太危险了!”
“渗透进去,万一……”
瓦尔特担忧地说。
“任何行动都有危险。”
林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但这个计划,将主动权掌握在我们手中,能最大程度发挥我们熟悉地形、擅长突袭的优势,并能有效利用敌人的心理弱点。”
“最重要的是,它能最大可能地保证格特鲁德的安全——混乱中,敌人优先应对的是外部攻击,对内部看守的注意力会降到最低。”
他环视众人,眼神恢复了绝对的冷静与权威:“现在,不是讨论去不去救的问题,而是如何以最小代价、最高效率救人的问题。”
“我的计划,是目前的最优解。”
“有异议吗?”
最终,在经过短暂的思考和争论后,众人被林的冷静和计划的周密所说服,同意按照他的方案执行。
迈尔少校立刻开始挑选参与强攻的队员,奥托负责准备爆炸物和制造混乱的工具,恩斯特和瓦尔特则负责外围警戒和情报支援。
众人领命,匆匆离开房间去做准备。
狭小的房间里,转眼间只剩下林一个人。
当最后一个人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口,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
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工厂汽笛和近处墙壁里老鼠窸窣爬行的声音。
林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脸上那副冰冷坚硬的面具仿佛瞬间融化了一些。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自己的右手,摊开在眼前。
那只刚刚还沉稳地在地图上指点江山、制定着精密作战计划的手,此刻,正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指尖冰凉。
他闭上眼,脑海中闪过格特鲁德那羞涩的笑容,她捧着姜饼时通红的俏脸,机械车间内学习拧螺丝时的努力,以及……
那张纸条上被泪水晕开的、绝望的字迹。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那丝微不可察的波动已经消失无踪,眼神重新变得如同西伯利亚冻土般坚硬和寒冷。
他握紧了微微颤抖的手,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
“等我,格特鲁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