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斗训练后的次日傍晚,林正在沃尔夫教授家书房一角整理他关于德国各地区工业产能的笔记,门外传来了沉稳的敲门声。
未等林回应,奥古斯特·沃尔夫教授便推门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林很少见到的、混合着忧虑和严肃的神情。
教授反手轻轻关上门,厚重的橡木门隔绝了客厅里隐约传来的安娜和其好友莉泽洛特的轻声交谈。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先寒暄几句,或者对林正在研究的课题表示兴趣。
而是径直走到书桌对面,双手撑着光滑的桌面,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看向林。
“林,”教授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彻底得罪了那个叫弗里德里希的学生?”
林放下手中的钢笔,抬起头,迎上教授审视的目光。
书房里只亮着一盏台灯,昏黄的光线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满是书籍的墙壁上,气氛显得有些凝滞。
他并不意外教授会知道。
校园里的冲突,尤其是涉及到他这样一个敏感人物,总会以各种渠道传播开来。
“是的,教授。”
林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回避,“他带人在校园里伏击我。”
“伏击你?”
教授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眼角的皱纹显得更深了,“结果呢?”
“我听到的版本可不太一样。”
“他们没能得逞。”
林的语气平静得像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我击倒了几个,包括弗里德里希本人。”
“恩斯特·霍夫曼他们后来赶到,处理了后续。”
教授深吸了一口气,直起身子,在书桌前踱了两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他显然已经听说了林一人对多人并大获全胜的消息,但亲耳从林口中得到证实,还是让他感到一阵心惊。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沉重地看向林。
“林,你惹上大麻烦了。”
教授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你知不知道这个弗里德里希·冯·海德布兰德的背景?”
“有所耳闻,但并不详细。”
林如实回答。
他只知道对方是极端民族主义学生社团的骨干,行事嚣张。
“他不仅仅是某个富商或者普通官僚的儿子。”
教授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的天鹅绒窗帘一角,望着外面漆黑一片、只有零星灯火的庭院,仿佛在确认没有不速之客,“他出身于一个历史悠久的荣克贵族家庭,冯·海德布兰德。”
“这个家族在勃兰登堡和东普鲁士拥有大片土地,在军队和保守派阵营里盘根错节,影响力不容小觑。”
他放下窗帘,重新走回灯光下,脸色在昏黄光线下显得有些晦暗不明:“更要命的是,弗里德里希的亲哥哥,康拉德·冯·海德布兰德,目前正在埃尔哈特旅服役,是一个前途极好的中尉军官。”
“埃尔哈特旅,你应该明白那是什么性质的部队。”
埃尔哈是“自由军团”的精锐部队之一。
自由军团是政府赖以镇压革命力量的锋利屠刀。
由一群对林这类人充满仇恨、崇尚暴力、手段残忍的前线刚退下来的军官和士兵组成。
他们是目前柏林街头最危险、最无法无天的武装团体之一。
“我明白。”
林点了点头,眼神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已知的事实。
埃尔哈特旅,历史上确实参与了镇压斯巴达克的行动,手段极其酷烈。
教授看着林那过分平静的反应,不由得有些气结,语气也加重了几分:“林!”
“你难道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你不仅在校园里狠狠羞辱了一个荣克贵族的脸面,你还可能招惹来了一个自由军团军官的仇恨!”
“这些人,他们看待世界的方式和我们完全不同!“
“他们信奉的是铁与血,是复仇,是毫不留情的清算!”
“他们不会跟你讲道理,更不会在乎大学校园里的规矩!”
教授的呼吸有些急促,他走到林面前,几乎是在耳语,却又字字千钧:“他们会把你视为必须清除的污点,是挑衅他们尊严的害虫。”
“对你,他们可能不会在光天化日下动手,但暗地里的手段呢?”
“栽赃、陷害、甚至是一次‘意外’的街头暴力……”
“林,在这个城市里,每天都有反对者悄无声息地消失!”
书房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台灯灯丝发出的微弱嗡鸣。
空气中弥漫着旧书、墨水和一种名为“危险”的无形气息。
林能感受到教授话语里那份真切的担忧。
这位开明的学者,虽然不完全赞同他的激进道路,却始终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他提供庇护。
此刻更是因为预见到迫近的危险而忧心忡忡。
“教授,”林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稳,但带着对长辈关切的尊重,“谢谢您的警告。”
“我很清楚冯·海德布兰德家族和他们所代表的势力意味着什么。”
他站起身,走到教授身边,与他一同望向窗外无边的黑暗,缓缓说道:“但我与他们之间的冲突,并非源于个人恩怨。”
“这是两种理念、两个无法调和的世界之间的碰撞。”
“即使没有弗里德里希,也会有其他人,其他的‘海德布兰德’。”
“退缩和忍让,只会让他们更加肆无忌惮。”
他转过头,看向教授忧虑的侧脸,眼神在昏暗中闪烁着冷静而坚定的光芒:“我明白前方的危险。”
“我会更加警惕。”
“但这条路,我必须走下去。”
“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
奥古斯特教授凝视着林那年轻却仿佛蕴藏着无尽风暴的脸庞。
最终,所有劝诫和担忧都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拍了拍林的肩膀,力道沉重。
“好吧,孩子。”
“我知道我无法改变你的意志。”
他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无力感,“但是,请务必,务必小心。”
“不仅仅是注意那些明晃晃的刺刀,更要提防来自阴影里的匕首。”
“在这个家里,你至少……还有一个暂时的避风港。”
说完,教授没有再停留,他步履有些沉重地离开了书房,轻轻带上了门。
林则独自站在窗前,窗外城市的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