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珠顺着密信上的“同生”二字缓缓滑落下来,墨迹被浸得微微晕染,纸张边缘也因潮湿而微微卷起。凌惊鸿凝视着那滴不属于她的血,指尖冰凉,心却像被什么狠狠地攥住,一阵发紧。
她没有动,只是轻轻将手中的龙形玉佩翻了个面,裂痕朝上,置于烛火之侧。奇异的是,玉佩遇热后竟然泛出一层淡淡的暗红色的光晕,仿佛……有了呼吸。
她用银针刺破了指尖,一滴血珠落入密信中央的符文之上。那血竟自行游动起来,沿着古老纹路蜿蜒流转,最终勾勒出一个诡异的图腾——盘绕如蛇,中央凸起似钥。
她认得这个图案。
幼时曾翻过一本《异族贡物录》,其中记载着:北狄祭司代代相传的“地脉之钥”,唯有与他们结盟者,方可得半块信物。而她手中的这块玉佩,正是那半块残钥。
她合上书卷,吹熄烛火。窗外已传来宫人走动的声响。今日是太后寿宴,各宫皆在忙碌布置。
天光微明,云珠捧着一个红绸缠绕三圈的礼盒进来,封口贴着火漆印。
“小姐,霹雳雷火弹已备妥。”她压低声音,“按您说的,加了铁砂与松油,威力比原先强了一倍。”
凌惊鸿点点头,接过盒子打开。一枚黑黝黝的铁球静静地躺在其中,表面刻满了细密沟槽。她用指尖轻抚引信的长度,确认无误后,把它重新封好。
“待会儿宴会上,你将它放在殿前案桌上,等我信号,再点燃。”
“是。”云珠应声退下。
凌惊鸿换上宫宴礼服,玄色为底,金纹暗绣,袖口缀以云纹,低调中透出贵气。她将玉佩贴身收好,出门时,顾昀舟已在院外等候多时。
“我听说你要在寿宴上放那个……会炸的东西?”他搓着手,眼中闪着光,“太好了!我一直想看看它炸开是什么样子!”
“不是给你看热闹的。”她语气平静,“待会儿你帮我盯住两个人——魏涵,还有北狄使臣巴图鲁。他们若有异常举动,立刻告诉我。”
“明白!”顾昀舟挺起胸膛,“我装醉,在席间乱转,谁也不会注意。”
她不再多言语,两人一前一后走向昭宁殿。
寿宴设于大殿前广场上,文武百官依品入座,北狄使团居右首末席。巴图鲁身披兽皮镶边长袍,腰悬弯刀,正仰头豪饮,气势逼人。
凌惊鸿落座于左列偏后,目光掠过主位。太后端坐高位,神色淡然。魏渊立于侧殿门口,指挥宫人上菜,衣袖垂落,恰好遮住手背。
她静候半炷香的时间。
直至司礼官高声宣道:“凌氏女,进献贺礼!”
云珠捧着盒子上前,置于殿前空地。全场顿时寂静无声。
凌惊鸿起身,缓步上前,当众启盒,取出那枚黑铁球,高高的举起。
“此物名为‘霹雳雷火弹’,乃我新制火器。”她声音不高,却清晰传遍全场,“专为御敌所用。”
席间里有低低的私语。
“女子岂可私造军器?”
“上次她炸了校场靶楼,这次莫非连大殿都敢炸?”
她置若罔闻,从袖中取出火折,点燃引信。
嗤——
铁球掷出,直落广场中央。
轰!!!
火光冲天,铁砂爆裂之声夹杂其间,地面微颤。热浪扑面,官员纷纷后仰,有人打翻酒杯,有人掩耳惊退。
半座宫城为之照亮。
她立于焰影之中,目光冷峻扫过全场。
魏渊立于侧殿门口,右手猛然扶住门框,指尖用力至发白。他低头瞥了眼掌心,旋即松开,转身低声吩咐身旁太监几句,那人匆匆离去。
而巴图鲁已霍然站起,死死盯着燃烧的残骸,脱口而出:“这火……是‘天怒之雷’?你们竟掌握了祭司的秘法!”
全场骤然一片寂静。
他即刻察觉失言,立刻坐下,端起酒碗猛灌一口,掩饰紧张的神色。
凌惊鸿缓步归座,仿佛未曾听见。
宴席继续。
酒过三巡,气氛渐缓热闹起来。这时钟声响起来,她心头一紧——时间不多了,必须尽快理清线索。她决定先与顾昀舟碰头。
顾昀舟依计起身,走向巴图鲁席前,举杯笑道:“使臣大人,你们北狄勇士是不是都爱吹牛?还说这火球是祭司秘法,我怎么不信呢?”
巴图鲁涨红了脸:“你们这些无知之人,根本不懂祭司之力!‘天怒之雷’的引信长短、铁砂配比,皆为秘传!没有‘地脉之钥’,绝造不出此等的威力!”
“哦?”顾昀舟故作不解,“不就是铁壳加火药吗?有那么神?”
“放屁!”巴图鲁拍案而起,“那是祭司传下的法器图样!你们怎会掌握?是不是有人泄密?”
“蠢货!”他冷笑一声,“没有‘地脉之钥’,谁也造不出真正的‘天怒之雷’!”
顾昀舟继续装傻,一边劝酒,一边将他引向偏殿。
两人移步偏殿,笑语不断。
凌惊鸿隐于窗外廊下,静静聆听。
片刻后,巴图鲁声音渐高:“你们知道什么?那玉佩只是半块钥匙,唯有‘同生之人’以血祭祀,方能开启地宫!当年祭司有言:双心同命,一死俱亡……哈哈哈!待印信合一,地宫开启之日,你们整个皇朝都将跪迎神明!”
话音未落,他头一歪,醉倒案上。
凌惊鸿藏身柱后,指尖缓缓收紧。
同生之人……血祭开陵……她心中警铃大作。北狄秘法中,地宫开启之仪竟如此诡秘,需两位“同生之人”以自身之血同时浇灌钥匙,方可打通地宫大门。所谓“同生之人”,乃命格相连、生死相依之侣,一人亡,则另一人亦不能独存。而她手中的半块玉佩,正是开启仪式的关键信物之一。
她转身回房,穿行宫道,直抵居所。推门而入,从床底暗格中取出一碗清水,将昨夜藏下的香灰倒入其中。
香灰倒入水中,一下沉底,水面渐渐泛起一层油膜,五彩流转,宛如蛇皮。
她点燃一支细香,凑近碗口。
油墨轻漾,忽而浮现出模糊的画面——一间石室,中央摆着青铜鼎,鼎上置一玉佩,与她手中如出一辙。两名黑袍人跪于鼎前,割腕放血,滴入鼎中。火焰腾起,鼎身浮现四字:地脉之钥。
画面转瞬即逝。
她迅速吹灭烛火,心跳如鼓。
不是幻觉。北狄确实在筹备开启地宫,而钥匙需要两人之血。她手中为半块,另一半……在谁手中?
萧彻……
她忽然忆起他在书房闻香时的神情,那句“心神被人牵走”,说得太过精准。他并非道听途说,而是知晓内情。再联想到他对北狄诸多隐秘的了解,莫非他与此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他是敌是友,此刻竟愈发难辨。
她将碗重新封好,藏回暗格中。取出玉佩,翻至背面,再次以银针划破指尖,让血滴入裂痕。
血渗入纹路,玉佩温度骤升。
就在此时,远处钟声传来——寿宴将近尾声。
她收起玉佩,快步赶往昭宁殿。
殿内宾客陆续离席。太后已退入内殿,魏渊正与几位大臣低声交谈。巴图鲁被随从搀扶着,摇晃着向外走去。
凌惊鸿拦住顾昀舟:“巴图鲁的话,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他点了点头,“同生之人,双血祭门。”
“还有呢?”
“他说……地宫一开,皇朝要迎神。”顾昀舟皱眉,“这话什么意思?”
她未答,目光落在魏渊的身上。他刚接过一份密报,阅后神色微变,迅速藏入袖中。
她上前,语气淡然:“大人今日,似乎格外紧张。”
魏渊抬眼,神色平静:“凌姑娘此言何意?”
“火器炸响时,你扶门的手用了七分力。”她直视着他,“常人受惊会后退,你却前倾支撑,像是怕门关上……或怕里面的东西出来。”
魏渊的眼神微动,嘴角轻扬:“姑娘想象力未免太丰富了。”
“是吗?”她轻轻一笑,“那你袖中的密报,可是北狄出了变故?”
他沉默不语,转身离去。
凌惊鸿立于原地,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宫道尽头。
夜风自地宫方向吹来,裹挟着一丝腐土与岩浆的气息。
她伸手入怀,紧紧握住那枚滚烫的玉佩。
玉佩的裂痕深处,又缓缓渗出一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