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暴雨持续。
警笛声在湿漉漉的街道上徒劳地穿梭、回荡,执行局专员们的通讯频道里充斥着困惑和焦躁的报告。
目标再次丢失!那撑着黑伞的白衣少年和红发少女,如同水滴融入大海,在密集的监控网络和人力搜捕下,凭空消失了。
最后的踪迹显示他们进入了新宿区一片错综复杂的低矮棚户区,然后……信号全无。
源氏重工指挥中心,源稚生脸色铁青,盯着屏幕上最后消失的红点,拳头紧握。对方对东京的熟悉程度和反追踪能力,远超想象,简直……如同鬼魅。
……
与此同时。
日本,静冈县与山梨县交界处。
富士山,五合目以上区域。
暴雨在此处化作了更加冰冷的狂风暴雪。强劲的罡风卷着密集的雪片,呼啸着掠过黑色火山岩构成的陡峭山体,能见度极低。空气稀薄而冰冷,温度骤降至零下二十度以下。这里是生命的禁区,寻常游客绝无可能在如此恶劣天气下抵达的高度。
虚空之中,仿佛有无形的涟漪荡开。
风雪似乎被某种力量短暂地排开、抚平。
下一瞬间,两个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这片被冰雪覆盖的黑色岩石平台上。
依旧是江南撑着黑伞,白衣在狂风暴雪中猎猎作响,却依旧纤尘不染,仿佛所有的风雪在靠近他周身一定距离时便被无形的力量湮灭或偏转。
他眼神空洞,望着下方被浓密云海完全覆盖、什么也看不见的风景,仿佛只是换了一个地方发呆。
绘梨衣依旧站在他身侧的伞下。她抱着收拢的黑绸伞,穿着那双单薄的拖鞋和睡衣,外面胡乱套着的男士外套根本无法抵御此地的严寒。
然而……
预想中的瑟瑟发抖或者瞬间冻僵并没有发生。
一层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透明力场,如同一个完美的气泡,以江南的黑伞为中心,将两人笼罩其中。
力场之外,是罡风和寒冷的低温,力场之内,却是一片宁静,温度适宜,甚至连一丝风都透不进来。
绘梨衣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外界环境的恐怖变化。
她只是微微睁大了眼睛,暗红色的瞳孔好奇地、带着一丝惊叹地,望着四周白茫茫一片的狂风暴雪,望着脚下黝黑光滑的火山岩,望着远方如同波涛般翻滚的无边云海。
对她而言,只是眼前的景色突然从暴雨中的城市,变成了高山上的风雪和云海。
她低下头,看到自己拖鞋边缘沾上的几点刚刚“传送”过来时带上的、尚未被力场完全隔绝的雪花,正迅速融化消失。
她小心地伸出穿着拖鞋的脚,轻轻踩了踩脚下冰冷坚硬的黑色石头。
然后,她抬起头,望向江南那冷硬的侧脸,又转头看向那波澜壮阔、天地一色的雪白世界。
一种难以言喻的、简单的喜悦,如同细小的气泡,从她那片空白而纯净的心底悄悄冒了出来。
她不喜欢人多吵闹的地方,不喜欢复杂的人际关系。
但这种空旷、安静、只有风和雪的地方……让她感觉很舒服。
她抱着伞,在原地微微地、几乎不可见地蹦跳了一下,拖鞋在岩石上发出轻微的哒的一声。
她似乎觉得很有趣,又轻轻蹦了一下。
然后,她转过头,对着江南,那双总是带着茫然的大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闪烁起一种微弱却真实的、高兴的光芒。
她不会表达复杂的情绪,只是用那双眼睛看着他,仿佛在无声地分享着这份突如其来的、简单的快乐。
就像一个被困在笼子里太久的小兽,突然被带到了一片广阔无人的雪原,虽然寒冷陌生,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和新奇。
江南依旧沉默地站着,目光空洞地望着云海,仿佛对身边小兽的喜悦毫无察觉。
但他也没有动。
没有离开。
那把黑伞,依旧稳稳地撑在两人头顶,维持着那片绝对宁静、温暖的领域。
风雪在力场外咆哮。
富士山巅,狂风裹挟着雪片,如同白色的沙尘暴,疯狂抽打着黝黑的火山岩。
然而,在那把奢华的黑伞之下,却是一片诡异的宁静。
江南静静地站着,他空洞的目光穿透翻涌的云海。
绘梨衣站在他身侧,抱着自己那把收拢的黑绸伞,穿着单薄的拖鞋和睡衣。
她似乎完全感受不到外界的险恶,那双纯净的红色瞳孔,正带着一种孩童般的好奇与惊叹,打量着这个银装素裹、天地一色的奇异世界。
她看着黑色的岩石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看着雪花如同精灵般撞击在无形的力场上,然后无声地滑落、消散。
她看着下方如同白色海洋般奔腾不息的云层,看着更远处若隐若现的、被冰雪覆盖的山脊。
一种前所未有的、开阔而自由的感觉,悄悄充盈了她那颗简单而空白的心。
她不再是那个被关在源氏重工、只能透过玻璃窗看世界的金丝雀。
她站在了高高的山顶,站在风雪之中,却感受不到任何危险和束缚。
这种奇妙的体验,让她感到一种懵懂的快乐。
她微微侧过头,抬起小脸,望向身边江南那冷硬而没有任何表情的侧脸。
大哥哥……是他带她来的这里。
一个念头,如同破土而出的嫩芽,在她纯净的心底悄悄萌发。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寒冷的空气进入肺腑,却带着一种清新的凉意。
她向前挪了一小步,更加靠近江南一些,然后仰起头,用那双清澈见底、不染尘埃的红色眼眸,认真地望着江南空洞的双眼。
她张了张嘴,气流在喉咙里艰难地摩擦着,组织着那些对她而言异常复杂的音节。
她的声音很轻,很慢,带着气声和特有的笨拙,却异常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努力问道:
“大……哥哥……”
“你……能像这样……”
她伸出没有抱伞的那只小手,指了指周围被风雪笼罩的山巅,又指了指脚下,最后,她充满期待地、眼巴巴地望着江南,努力说出了后半句:
“……带我去……别的地方……看看吗?”
她的眼睛里,没有祈求,没有贪婪,只有一种最纯粹的、如同雏鸟渴望看到巢穴外更广阔天空般的向往和期待。
江南握着伞柄的、苍白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微微动了一下。
他那双映不出任何事物的空洞瞳孔,依旧望着远方,没有任何焦点。
尼德霍格的意志依旧沉寂。没有任何低语,没有任何评判,没有任何指令。
这片寂静,完全属于他自己。
带她去别的地方看看?
这个请求,简单,却又……荒谬。
带着一个……“东西”?一个弱小的、需要庇护的、灵魂“纯净”得近乎空白的生命体,像个导游一样,漫无目的地穿梭于世界各地?
这不符合任何逻辑。这毫无效率。这……毫无意义。
绘梨衣仰着头,依旧眼巴巴地望着他。
良久。
江南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他甚至没有看绘梨衣一眼。
他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眨了一下眼睛。
然后,他握着伞柄的手,稳定如初。
他依旧静静地站着,望着云海,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他也没有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