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阁楼积灰的樟木箱前,指尖刚触到那叠泛黄的信纸,身后便传来熟悉的、带着点凉意的气息。不必回头,也知道是阿苑——她总在我碰及旧物时格外安静,像是怕惊扰了藏在时光褶皱里的东西。
“是妈妈留下来的?”她的声音比往常轻了些,飘在满是木屑味的空气里。我点点头,抽出最上面那张信纸,纸边已经脆得一碰就卷边,钢笔字迹却依旧清晰,是妈妈年轻时偏爱的瘦金体。
“今天整理阁楼,翻到箱子最底下压着的,”我把信纸摊在膝头,指尖划过“致我的小星”几个字,喉咙发紧,“她写这些的时候,我才刚上小学。”
阿苑凑过来,身影半透明地覆在信纸上,我甚至能看到她垂眸时睫毛在眼睑投下的浅影——这几年她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不再是小时候那个只有模糊光影的样子。“念给我听?”她轻声问,指尖悬在“小星”两个字上方,却没敢落下,像是怕碰坏了什么。
我清了清嗓子,慢慢念出声:“小星今天在幼儿园画了幅画,说要送给天上的爸爸。老师说她画的云是蓝色的,她却撅着嘴说,爸爸在天上住,云要像大海一样蓝才好看……”念到这里,鼻尖突然发酸。这些细节我早记不清了,可妈妈却一字一句写了下来,连我当时撅嘴的模样都藏在字里行间。
阿苑安静地听着,我眼角余光瞥见她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攥了攥,像是在替我攥住那些溜走的时光。“我记得你小学时总说,想把画给爸爸看,”她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怀念,“有次你把画叠成纸飞机往窗外扔,结果风太大,纸飞机挂在了槐树枝上,你还躲在门口哭了好久。”
我愣了愣,转头看她:“你还记得?”那时候我以为只有自己记得这些小事,原来阿苑一直都在,把我那些细碎的、没说出口的情绪,都悄悄收了起来。
她弯了弯嘴角,身影在阳光下晃了晃,像是被风吹起的纱:“你忘了?那天我帮你把纸飞机够下来的,就是用你放在窗台的竹竿。”
我忽然想起那个午后,挂在槐树枝上的纸飞机突然自己飘了下来,落在我脚边。那时候我以为是风的缘故,原来一直是她。眼眶瞬间热了,我低下头,继续念信:“最近总觉得夜里有人在看小星睡觉,窗帘会轻轻晃,像是有人在替她掖被角。或许是我太想孩子爸爸了,才会有这些错觉……”
念到“错觉”两个字时,我顿住了。阿苑的气息突然变得有些局促,我抬头看她,发现她的脸颊竟泛起了浅淡的红晕——这是我从未见过的模样。“那时候……”她别过脸,声音有点含糊,“你总踢被子,我怕你着凉,就想帮你把被子拉好,没想到会让你妈妈担心。”
原来妈妈写下的“错觉”,是阿苑真实存在的痕迹。我看着她泛红的耳尖,突然笑了,把信纸轻轻放在箱子上,伸手碰了碰她的胳膊——指尖穿过她的身影,却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温度。“谢谢你,阿苑,”我说,“谢谢你替妈妈,替我,守住了这么多时光。”
她转过头,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星星。阁楼的阳光斜斜照进来,落在她半透明的身上,竟在地板上投下了极浅的影子。“这些信,”她指了指那叠信纸,“我们一起看完好不好?我想听听,你小时候更多的事。”
我点点头,重新拿起信纸。风从阁楼的小窗吹进来,掀起纸页的边角,也吹动了阿苑垂在肩前的头发。字迹里藏着的时光,身边陪着的旧友,这一刻,所有的遗憾与思念都有了归处——原来最珍贵的陪伴,从不是转瞬即逝的烟火,而是藏在岁月里,从未缺席的未竟之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