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之后。
不几日,刘禅方才忆起高炉改进之事。
心头猛地一沉,一股强烈的懊悔直冲脑门!
那日酒酣耳热,一时兴起说了几句豪言,竟将这关乎国运的要务抛到了九霄云外,简直是昏聩!
当日目睹铁水如赤龙般奔涌而出的震撼景象,脑海中确曾灵光迸射,无数精妙构想如星火闪烁。
可如今,任凭他如何焦灼地绞尽脑汁,那些灵光也只余下零星的碎片,在记忆的迷雾中沉浮,难以捕捉,更无法连缀成篇。
他烦躁地蹙紧眉头,指尖无意识地、带着些许狠劲地重叩着坚硬的紫檀木案几,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罢了!终是带着几分不甘与急切,将那些破碎的念头强记下来,厉声喝令:“快!把这,送予蒲元!”
蒲元得此手谕,激动得双手微颤,几乎捧不住那轻飘飘的绢帛!
在他眼中,少年天子的身影瞬间拔高,如巍巍昆仑般令人仰望!
他眼中迸射出狂热的光芒,立刻召集所有得力匠人,视这些零金碎玉般的启示为无上圭臬,昼夜不息,以命相搏般研制新炉。
此时的刘禅,肩头仿佛压着千钧重担,真真是日理万机。
除却督造神农院这件心头大事,他更如同鹰隼般着意搜罗国中俊才。
每闻何处有聪颖之士,必怀着一腔热忱亲往探问,生怕遗漏了沧海遗珠;
遇特别出众者,那份珍视与期待更是溢于言表,定要郑重引荐至相父诸葛亮处受教。
这番求贤若渴的赤诚做派,隐隐然竟与先帝刘备当年的风骨一脉相承,令人动容。
王平受命统领人才小队,专司发掘贤能之士,深感责任重大,不敢有丝毫懈怠。
将门子弟备受刘禅重视,特别是关兴、张苞、赵统等忠良之后。
自上次被刘禅当头棒喝般训诫后,关兴、张苞二将如受雷击,好勇斗狠的莽撞气焰顿时收敛不少,行事渐趋稳重,几乎是带着一种赎罪般的心态,处处以他们那威震天下的父亲为楷模。
二人如今常随刘禅左右,每日公务一毕,便如同雏鸟盼归般缠着天子讨教,眼中充满了纯粹的孺慕与渴望。
刘禅善讲故事,所言皆新奇有趣,每每让他们听得心驰神往,如痴如醉;
论及天文地理、古今中外(此处“中”指中原),更是见解独到,深入浅出,仿佛为他们打开了一扇扇未知世界的大门。
在这两位心性单纯的小将心中,刘禅的形象早已超越了君主,变得无比高大,如巍峨山岳,亦师亦父,那份敬仰几乎与丞相诸葛亮并驾齐驱——仿佛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神只。
但凡有所求教,刘禅总能给出令他们茅塞顿开、豁然开朗的答案。
这感觉,与面对那些古板的老夫子简直天差地别!
那些夫子终日“子曰诗云”,规矩森严得令人窒息。稍一歪头塌肩,老夫子便吹胡子瞪眼,口中之言更是佶屈聱牙,听得人昏昏欲睡,如坠五里雾中。
关兴、张苞打心底里敬重刘禅,但这份敬重之下,更藏着几分深入骨髓的畏惧。
每当刘禅声调稍高,这两位战场上悍不畏死的小将便不由自主地浑身一激灵,瞬间绷直身体,规规矩矩站好,活像老鼠见了猫,大气都不敢出。
这般情形下,刘禅倒真成了他们半个严师。
当然,只要不动怒,刘禅大多时候都带着温和的笑容,让他们如沐春风。
刘禅最常讲述的,是昔日中原的富庶繁华,以及乱世军阀的血腥与残暴不仁。
他无需添枝加叶,单是用冰冷而沉重的语调如实道来,便已令人心惊肉跳,义愤填膺——那些所谓英雄豪杰,屠城、坑杀、以人为粮、纵兵劫掠,桩桩件件,罄竹难书,几乎将人性之恶演绎到了极致。
唯一例外的,便是他那‘便宜老爹’——在尸山血海中,仍守着最后一线人性的微光。
这番讲述,只为如熔炉般淬炼众人匡复中原的决心。两名小将听得血脉贲张,双拳紧握。
刘禅也会说起他们父辈的英雄事迹。
须知关羽、张飞常年征战在外,与亲子相聚的时光实在寥寥。
二人心中燃起炽热向往,渴望能成为父辈那般顶天立地、义薄云天的豪杰,替天行道,斩尽曹魏东吴那些祸乱天下的奸佞之徒!只是他俩素来视读书如畏途。
刘禅便想了个拿捏他们七寸的法子,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朕最爱听名将轶事与兵书典故,若你二人每日能讲一个给朕听,朕便允你们随侍左右。”
他故意一顿,声音带上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否则……”
他拖长语调,“朕只好另寻他人来讲这些故事了。”
两个小将顿时如丧考妣,一张脸苦得能拧出汁来。
刘禅说到做到,接连数日避而不见。
二人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抓耳挠腮,寝食难安。
只得翻箱倒柜找出家中珍藏的兵书战策,还忍痛割爱般特意请了先生讲解其中精要,硬着头皮啃那些艰涩文字。
自此,每日一篇故事,刘禅借此增长见闻,关兴、张苞二人更是学识精进。
这段后世津津乐道的佳话,很快便在军中广为流传。
刘禅暗自思忖,一个念头如同野草疯长:何不将蜀汉塑造成煌煌正义之师,将曹魏东吴钉死在暴虐的耻辱柱上?
若能倾举国之力宣扬曹魏东吴之残暴、蜀汉之仁德,或可收事半功倍、瓦解敌胆之效!
主意既定,刘禅雷厉风行,先命关兴、张苞二人在国内明察暗访,收拢些忠诚可靠的良家子弟。
他盘算着:横竖一只羊是赶,一群羊也是放。
教导两个也是教,多几个也不过多费些口舌。
毕竟他在后世从教数十载,这点“诲人不倦”的本事还是信手拈来的。
渐渐地,赵统也满怀期待地加入进来,而后追随者如滚雪球般愈聚愈多......
刘禅身旁常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一群朝气蓬勃、眼中闪烁着狂热崇拜的年轻将领。
不知不觉间,他已深深烙印在这群小将心中,成为他们精神上不可动摇的领袖与灯塔。
但凡刘禅开口,在他们听来都如同九天纶音,凛然不可违逆。
一日,刘禅忽发奇想,胸中豪情激荡:孔圣人有弟子三千,泽被后世;
朕不贪多,若能得三百英才,悉心雕琢,假以时日,必能开创文教之盛景,为我大汉注入不竭生机!
借他们之口,己之仁义思想必能如春风化雨,广布四方,深入人心。
夜深人静时,刘禅常陷入深邃哲思:道德植根人性,律法依托权力,兵戈肇始利益。
人之初本无善恶,唯有生存本能,故需广施教化,如春风化雨导人向善。
律法既源于权力,欲求长治久安,必先以铁律铸就樊笼,约束权力滥用。
至于兵戈,既起于利益之争,当以遏制私欲为先,非为苍生故,不可轻动干戈。
这番体悟,他常在讲学时带着洞悉世事的悲悯娓娓道来,令众弟子如闻晨钟暮鼓,振聋发聩。
刘禅将这套“大仁大义”思想精炼为“教化传心,律法束权”八字真言。
与相父诸葛亮商议时,这位智慧如渊的智者亦深受触动,眼中精光爆射,不出旬日便将八字化作条分缕析、切实可行的治国方略。
刘禅捧着凝聚相父心血的文书,不禁心潮澎湃,击案赞叹:“相父真乃经天纬地之才!得相父,实乃大汉之幸,朕之幸也!”
张苞、关兴、赵统三人不负圣望,雷厉风行,不出半月便精选二百余良家子弟。
刘禅龙颜大悦,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当庭嘉奖。至此,刘禅座下弟子已达三百之众。
若算上王平举荐的贤才,规模更为可观,俨然已成一股不容小觑的新生力量。
刘禅大力倡导“有教无类,因材施教”之风,亲自制定严苛周密的培养方案——每日亲授一个时辰理念,字字句句,如琢如磨;
其余时辰则安排文武诸艺,将弟子们的日程排得如同绷紧的弓弦,绝无半分懈怠。
然这般大兴教化,耗费钱粮如流水,数额颇大惹人非议。
朝中官员暗地里议论纷纷,多有腹诽,认为天子不务实际,徒耗国库;
更有心怀叵测、唯恐天下不乱之徒借机生事,在成都城内散布流言,一时暗流涌动。
诸葛亮以霹雳手段整顿朝纲,弹压非议,暂时平息风波。
但刘禅心知肚明——这绝非长久之计!
一旦时局有变,或相父稍有鞭长莫及,不仅这心血浇灌的基业将毁于一旦,更可能引火烧身,危及性命,甚至导致社稷倾覆!
一股沉重的危机感压上心头。
刘禅一面如履薄冰般关注神农院进展,一面如困兽般苦思开源节流之策。
其实他心中早有筹划,只是时机未至,如箭在弦引而不发。
眼下情势在他看来,已火烧眉毛,正是推行新政的良机!
他闭门谢客,反复推敲,字斟句酌,终敲定两项增粮之策:其一是系统化堆肥法,其二是培育高产作物。
刘禅将前世所学如淘金般细细梳理,殚精竭虑,数易其稿,终成寄予厚望的可行方案。
堆肥法,即以微生物分解厨余、秸秆等有机废物,转化为肥料的自然发酵工艺。
此法既能改良土壤,又可实现资源循环。
在刘禅眼中,蜀汉乃至整个三国的农耕方式都原始得令人心痛,基本靠天吃饭。
虽先秦已有堆肥雏形,但系统化记载要待南北朝贾思勰《齐民要术》方见端倪。
刘禅前世虽只粗略翻阅《齐民要术》与徐光启《农政全书》——这两部农学经典在后世最为着名——但凭化学专业功底,加上举一反三之能,倒也琢磨出七八分精髓。
更何况,他还有最大依仗——不是还有相父在吗?
他将整理成册的方案呈予相父诸葛亮。
但见相父越看眼中光彩愈盛,那份专注与激赏几乎要溢出眼眸!
这位少年天子时不时带来的惊喜,已让他从最初的震惊到如今的见怪不怪,甚至隐隐期待。
未等刘禅多作解释,诸葛亮脑海中已电光石火般浮现数十种实施方略,竟不自觉地旁若无人来回踱步沉思,口中念念有词,全然沉浸在智略海洋中,忘了天子尚在殿中。
刘禅见状,嘴角泛起一丝了然而欣慰的笑意,悄悄退下,心中却已磐石般笃定:有相父操持,此事必成!
回宫路上,刘禅按捺不住内心激动,暗自盘算:若这堆肥之法推行得当,粮食产量可增三至五成;
若再配合曲辕犁普及,又能增收两到四成。
如此叠加,最保守估计也能增产五成以上——当然,前提是执行到位。
若是再辅以大规模垦荒政策......想到这里,刘禅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仿佛已看到金黄的麦浪翻滚!
他越想越是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手指不自觉地在案几上急促轻点盘算:这般增产,能多养活多少嗷嗷待哺的百姓?又能多征多少如狼似虎的精兵?
想着想着,竟有些飘飘然,胸中豪气干云!
嘴角不自觉扬起,眉宇间尽是“天下英雄,舍我其谁”的睥睨豪迈。
侍立在侧的宫人们只觉得天子周身忽然散发出一股凛然威势,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不敢直视。
但转瞬间,刘禅又猛地警醒,眼神恢复清明——如今诸事才刚起步,如逆水行舟,远未到庆功之时!
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此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摆驾——神农院!”
刘禅霍然起身,龙袍翻飞间已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大步流星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