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舟已经组织起了七八架状态尚好的“疾风弩”,弩手们屏息凝神,对准了远处火光中那艘最大的、悬挂着“雷鲨”旗帜的主船。距离超过两百步,普通弩箭在这个距离上威力已大减,精度更无法保证。
“放!”陆沉舟不管不顾,挥手。
数支弩箭呼啸而出,但在夜风和水汽干扰下,大多落空或无力地钉在船体上,效果寥寥。
赵坤在主船上看得分明,发出得意的狂笑:“陆沉舟!黔驴技穷了吧!老子今天就要把你……”
他的话戛然而止。
一道比之前任何弩箭都要尖锐、迅猛得多的破空声,撕裂了混乱的战场杂音,以近乎笔直的轨迹,瞬息而至!
“夺——!!!”
伴随着一声犹如雷霆万钧般震耳欲聋且让人毛骨悚然的巨响传来!赵坤惊愕不已,视线里突然出现一个朦胧不清的黑色身影正以风驰电掣之势朝自己疾驰而来,并在眨眼间变得越来越清晰可见。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赵坤完全没有时间去思考如何躲闪或者采取其他应对措施,身体便不由自主地僵住了。紧接着,一阵超乎想象的巨大力量如排山倒海般狠狠地砸向他胸口那块坚固无比的护心镜!刹那间,只听见“咔嚓”一声脆响,护心镜像是纸糊一般不堪一击,瞬间凹陷进去并四分五裂开来!那股骇人的冲击力如同脱缰野马般势不可挡,径直穿透赵坤的身躯而去!
噗——! 赵坤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沉压抑的嘶吼声,嘴巴猛地张开,一股猩红刺目的鲜血夹杂着破碎的内脏器官如喷泉般喷涌而出!他的身体仿佛失去控制的风筝一样倒飞出去,然后重重地撞击在高耸入云的主桅杆之上,最后像断了线的木偶似的软绵绵地滑落至地面。他艰难地低下头,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神情,死死盯着胸前那个足有碗口大小、前后贯通的骇人血洞,原本充满愤怒与凶狠之意的眼神也在转瞬间被无尽的恐慌和迷茫所淹没。
嗬......嗬...... 赵坤用尽全身力气试图说些什么,但换来的却是更多鲜红滚烫的液体从嘴角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来。最终,他无力地摇晃了几下脑袋,双眼一闭,彻底停止了呼吸。此时此刻,整个主船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沉寂之中。那些曾经对赵坤言听计从、唯命是从的海盗们全都瞠目结舌,眼睁睁地望着他们刚才还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首领转眼间竟然已经命丧黄泉,化作一具毫无生气的冰冷尸首躺在地上。
射出这惊天一箭的蓝小蝶,也被巨大的后坐力震得向后踉跄数步,一屁股坐倒在地,怀里的“雷火弩”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几个关键连接处出现了明显的裂痕,彻底报废。她的小脸煞白,握着弩机的手虎口崩裂,渗出血来,但她眼睛却死死盯着远处主船上那瞬间混乱的场景。
“赵坤死了!赵坤被射死了!”
不知是谁先喊了出来,声音充满了惊恐。这消息如同瘟疫般在怒涛帮海盗中飞速蔓延。主心骨瞬间崩塌,后方船队又遭到野火岛快船的不断骚扰侧击,前方滩涂攻坚受阻,伤亡惨重……多重打击下,怒涛帮本就因为鬼哭礁遇袭而动摇的士气,终于彻底崩溃!
“跑啊!”
“头领死了!”
“快撤!快撤船!”
惊恐的呼喊取代了战吼,滩涂上的海盗开始不顾一切地向后溃退,拼命想爬上尚未损坏的小船。船上的海盗也无心恋战,纷纷起锚升帆,只想尽快脱离这片突然变成噩梦的海域。
“追!别让他们跑了!”彭大虎见状,狂喜怒吼,就要带人追杀。
“穷寇莫追!”陆沉舟却厉声制止,他强撑着几乎脱力的身体,看向海面。怒涛帮虽然溃败,但残余船只仍有近十艘,困兽犹斗,且野火岛的快船弹药和人员也有限。“巩固防线,救治伤员,清理战场!”
他知道,这一仗,他们惨胜了。但也仅仅是惨胜。千礁湾元气大伤,而司徒雷的威胁,远未解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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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微明时,战场初步清理完毕。
千礁湾内外,一片狼藉。破损的船只残骸、折断的武器、焦黑的木头、以及大量来不及带走的尸体,散布在礁石和浅滩上,海水都被染成了淡淡的红色。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焦糊和硝烟味。
饿狼营伤亡近半,彭大虎身负数创,被苏婉儿强令按在担架上包扎。野火岛的快船在追击骚扰中也有损失,拓跋月手臂添了道新伤,但精神却异常亢奋。
陆沉舟站在满是血污的礁石上,看着冉冉升起的朝阳,心中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只有沉甸甸的疲惫和对未来的凝重。赵坤虽死,司徒雷仍在。鬼哭礁工坊被毁,黑木的秘密却并未完全解开,反而引出了更多疑问。
“陆大哥!”蓝小蝶跑过来,小脸上又是血又是灰,眼睛却亮晶晶的,手里紧紧攥着那卷从沐晓月那里接过来的、从鬼哭礁带出的皮质图纸,“你看这个!沐姐姐带回来的!”
陆沉舟接过图纸。皮质古老,边缘磨损,上面用暗红色的颜料绘制着复杂的图案和符号,并非普通的建筑图或器械图。中心是一个多层同心圆结构,外围标注着许多古老的海岛部族文字和星象符号,还有一些扭曲的、如同血管或能量通道般的线条,连接着几个特定的点,其中一个点被特别标注,旁边画着潮汐石和黑木的简化图形。
“这像是一种……仪式图?或者能量导引图?”蓝小蝶指着那些线条,“结合沐姐姐说的,那些黑木对潮汐石有反应,还有野火岛长老说的‘冥铁木’传说……我怀疑,司徒雷制造这些特殊弩箭,不仅仅是为了物理杀伤!可能……是想利用黑木和潮汐石之间那种微妙的能量互动,制造出某种具有特殊效果的武器!比如……干扰?或者对特定目标有额外伤害?”
她的猜测很大胆,但结合所有线索,却并非不可能。慕容芷信中的“秘藏”、“龙脉余气”,拓跋月讲述的古老传说,荒岛发现的矿坑遗迹……似乎都被这张诡异的图纸隐隐串联起来。
“沐晓月呢?”陆沉舟问。
“在临时医所处理伤口,她说审问那个俘虏有了新发现。”苏婉儿走过来,温婉的脸上也带着疲惫和担忧,递给陆沉舟一碗热水。
陆沉舟点点头,将图纸小心收好,走向临时搭起的医所。
沐晓月手臂的绷带已重新换过,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清明冷冽。看到陆沉舟,她直接道:“那个俘虏开口了。他是鬼哭礁工坊的副管事,负责一部分物料记录。据他交代,司徒雷对这批‘冥铁木’弩箭极其重视,称之为‘破蛟箭’。箭杆需要浸泡一种特殊的、从黑礁岛火山矿脉深处提取的‘地火精粹’液体,配合潮汐石粉末涂抹的箭头,据说能……‘引动海脉之力,专破护体罡气与海神祝福’。”
“护体罡气?海神祝福?”陆沉舟皱眉。
“可能是某种比喻,或者针对特定目标。”沐晓月分析,“但结合图纸和传说,目标恐怕不简单。另外,他还提到,司徒雷似乎在寻找‘三枚钥匙’,据说是开启某个‘海眼秘藏’的关键,而潮汐石和‘冥铁木’,都与这‘钥匙’有关。我们劫获的那批黑木,很可能打乱了他的某个步骤。”
海眼秘藏?三枚钥匙?
陆沉舟立刻想到了自己身上的潮汐石,以及慕容芷信中语焉不详的提示。难道自己无意中卷入的,不仅仅是权力争斗,还涉及北海更古老、更隐秘的巨大秘密?
“司徒雷绝不会善罢甘休。”沐晓月冷声道,“赵坤之死,鬼哭礁被毁,黑木被劫,钥匙线索可能泄露……他接下来的反扑,只会更加疯狂和不择手段。”
陆沉舟沉默片刻,缓缓道:“那就让他来。正好,我也想知道,这‘海眼秘藏’和‘三枚钥匙’,到底藏着什么。”
他走出医所,晨光洒满伤痕累累的千礁湾。战士们正在收殓同袍的遗体,修补破损的工事,妇孺们开始清理废墟,准备早饭。生活与死亡,重建与毁灭,在这片刚刚经历血火的礁石上交织。
远处海面,拓跋月正在指挥野火岛的人帮忙打捞还能用的战利品,偶然回头,与陆沉舟目光相接。她扬了扬手中的骨弓,脸上是野性不改的笑容。
蓝小蝶又钻回了她的工棚,对着那张古图和研究记录埋头苦思。苏婉儿轻声安排着各项善后事宜,温柔而坚定。
沐晓月的“暗影”再次隐入黑暗,监视着可能从任何方向到来的威胁。
陆沉舟按了按怀中那冰凉的潮汐石,又摸了摸蓝小蝶送的那把短匕。
烽烟暂歇,而更深的迷雾与更大的风暴,已然在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