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秋,你知道现在我的身价吗?有多大的家业吗?”
苏慕秦醉眼朦胧,得意道。
“看的出来,肯定富甲一方,腰缠万贯。”
“实不相瞒,我跺跺脚,城里的商家要抖三抖。扒根汗毛,都比你的大腿粗。”
在酒劲的驱动下,
苏慕秦回想起,当初背井离乡来海滨城做苦工的过往,
其实,他在河防大营马场,照样能养家糊口,侍奉父亲。
但是,
他不服气,见不得南家三公子样样都比他强。
南云秋孝敬苏本骥的那些礼品,本来是对师父的一片心意,在他眼里,却是满满的嘲讽,赤裸裸的羞辱。
凭什么人家锦衣玉食,而他却要吞糠咽菜。
他不需要南云秋的可怜。
来海滨城,他是负气而来,
他发誓,不混个出人头地,风生水起,
誓不为人。
当南云秋逃难到海滨城,投奔他时,苏慕秦在深表同情之时,内心翻江倒海,一种难以言表的复仇的快感,充斥全身。
他高兴,
他愉悦,
他自豪,
他把给南云秋买的粗茶淡饭,买的粗布衣衫,都当做了赏赐,当做了怜悯,当成了反击。
在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后,
苏慕秦还是念及旧情,想把他留在身边做事,
当然,南云秋那身功夫,也能帮助他对付张九四。
更大的因素是,他姐姐是程家的儿媳,凭这层关系,自己兴许能攀附上海滨城的主宰,混迹上层社会。
为此,
他又高看人家一眼,满心指望南云秋把他介绍给程家,圆自己近在咫尺的富贵梦。
可是,
不久,
他发现,
南云秋很有人缘,棚户区里的兄弟居然唯其马首是瞻,让他很不爽。
那些盐工是他通往富贵之路的利器,是他打造苏家未来宏图的依靠,绝不能让别人染指。
更让他不安的是,
南云秋竟然和他的死敌张九四眉来眼去,大有叛投敌营的趋势。
所以,他渐渐疏远南云秋,
感情上,也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当南云秋被龙大彪打败,生死不明时,他不管不问。
当南云秋在程阿娇的安排下,进入渔场仓曹署做事,竟然没有告诉他,更让他恼火。
双方形成了巨大的隔阂,渐行渐远,
直至今日,再也无法挽回。
真正让他俩形同陌路的是,
南云秋失去了利用的价值。
南云秋得罪程家,被严有财和吴德暗中追杀,对他不仅再无任何帮助,反而会遭受其连累。
所以,
当严有财撺掇他共同设计对付南云秋,并许诺其私盐买卖时,为了利益,他彻底抛弃了南云秋。
时过境迁,
如今,
他是海滨城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而南云秋却仍四处亡命,过了今天不知有没有明天,可谓寒酸至极,落魄至极。
这,
正是他张扬、炫耀、狂妄的机会。
“看这根扳指,极品翡翠制成,价钱说出来能吓死你。”
“还有,这串钥匙,你知道海滨城里,我有多少家店铺吗?”
苏慕秦喋喋不休的高调炫富,
南云秋却丝毫不感兴趣。
财富,金银,店铺,那些东西,都是身外之物,再多也没用。
他追逐的是复仇,
顾及的是亲情,友情,还有未来的爱情。
“慕秦哥,这些财富估计你几辈子也花不完,为什么还要苦苦寻求?难道人生一世,就没有比它更贵重的东西吗?”
“有啊,名声,地位,势力,官爵,它们更贵重,可是却不属于我。不像你将门之家出身,生来就有,我呢?”
将门之家这几个字眼,
像把锋利的匕首,直插南云秋的伤心处。
苏慕秦却毫不在意,继续大言: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那些,我也要得到。怎么得?当然是金钱开道,你应该知道大秦的吕不韦,他就是像我此等巨商的楷模。”
南云秋不敢苟同:
“有钱的确能使日子好起来,
可是,钱太多也未必是好事。
吕不韦放着富家翁不做,非要以钱赌权,就是你所说的金钱开道。
要不是利欲熏心,最后也不至于身败名裂,
难道不该以之为鉴吗?”
见自己顶礼膜拜的偶像被揭老底,苏慕秦面有不悦:
“看到我有钱了,你好像不大高兴,难道你还希望我重复我爹的苦日子,走他的老路吗?”
“慕秦哥,你误会了,我是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南云秋见苏慕秦话里带刺,还有轻视苏叔的味道,尤其是想起时三那些被掠夺了家园的穷苦人,也有点不高兴。
“你今天拥有的这些钱财,难道都是本分经营得来的吗?”
闻言,
苏慕秦醉眼里,蓦地射出一道冷锋。
难道南云秋察觉到了什么?
“这个你尽管放心,我是勤劳致富,诚信经营,而且能捕捉商机,天生就是做大买卖的材料,只要能赚到钱,不管有多远,我都能嗅到真金白银的馨香。”
南云秋也有点酒气上涌,直白道:
“也包括东港码头吗?”
可是,
说完他就后悔不迭。
果不其然,这句话触怒了苏慕秦,眼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机。
不过,
想想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目光又渐渐柔和,不再怒形于色。
“你知道的不少嘛,谁告诉你的?”
南云秋没有正面回答,转而说道: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慕秦哥,其实我今天跟着你,是因为咱哥俩阔别许久,想叙叙旧。
更重要的是,想给你带句话:
只要平平安安的活着,哪怕苦一点穷一点,都无所谓。”
“笑话,这句话穷酸至极,窝囊至极,想来是,哪个落魄无能的穷鬼贱民说的。”
南云秋哽咽道:
“是苏叔说的。我和他诀别时,他让我转告你的话。苏叔或许知道再也见不到你,他还叮嘱你,今生今世不要从军,不要当官,老老实实过一辈子。”
苏慕秦很尴尬,却振振有词:
“不,他有他的想法,我有我的活法,他的日子我不会过,他的路我也不会走。我曾对天盟誓,此生不富贵,毋宁死!”
这番歇斯底里的毒誓,
与其说是从嘴巴里说出来的,
还不如说,
是从喉咙里怒吼出来的。
他回过家,见到的却是父亲的惨死,草草掩埋掉苏本骥的尸首后,在老屋里沉思了三天三夜。
他诅咒南家,
也埋怨他父亲,到底欠南家多大的恩情,要这般维护南云秋?
离开时,他一把火烧毁老屋,
他想通了,做出了影响他一生的决定:
只有不择手段往上爬,才能决定别人的命运,而不被别人决定。
话说到这份上,再也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南云秋准备告辞了。
虽然不欢而散,但是,他对苏叔起码有了交代。
当他起身要走时,苏慕秦却飞快地站起来,换做一副依依不舍的表情,拦住了他。
“你我经年不见,这些不愉快的话题就不说了,快坐下,我还有别的事跟你说。”
南云秋不想再白费口舌了,
无论如何,他也劝不回这位昔日的兄弟。
可以说,二人情分已尽。
“此次回来,你有什么打算?”
“就是回来看看你,再去探望一下姐姐,很久没有她的消息,也不知她过的好不好,会不会惦记我?”
“瞧你说的,程家的儿媳妇怎么会过得不好呢,别担心她。”
“你又没去过她家,怎么知道?”
“我,我是猜的,不过你去看看她,也是应该的。”
南云秋知道他在撒谎,他和严有财吴德勾结在一起,又在打程阿娇的主意,怎么会不知道姐姐难产的事情。
连大头都知道这件事。
“云秋老弟,不如你还跟着我干,正好我也却人手。你放心,保证没苦吃,没罪受,如何?”
南云秋怅然道:
“算了吧,我得罪了那些大人物,海滨城已经再也容不下我,兴许明天我就会离开这里。”
“好歹你也叫我一声哥,我不照顾你,你还能去哪?”
对方是在套他的话,
他怎能上当,假装落寞道:
“走到哪算哪,天下之大,难道还没有我容身之地?慕秦哥,你不用担心,我习惯了漂泊,习惯了独自行走。”
“唉,那好吧,等你哪天厌倦了这种日子,你随时回来找我,我们永远是兄弟。”
“谢谢你,慕秦哥。”
“别客气,自家兄弟。来,再喝一杯吧。”
苏慕秦帮他斟酒,借机凑到他面前,冷不丁突然问道:
“听说严有财两个家人昨晚被杀,你知道吗?”
问完,
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南云秋。
南云秋心头一颤,连忙敷衍道:
“我哪会知道,我也是昨晚刚进城,压根就没见过他。”
“也是,严老贼作恶多端,仇人无数,肯定会遭报应的。你说那些好汉怎么回事,就不能把那老贼大卸八块吗?”
“多行不义必自毙,我想他迟早会有那一天的。”
“不过啊,严老贼也非易与之辈,他在海滨城布满眼线,云秋兄弟,你出门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能被他发现。那老贼看起来人畜无害,心狠着哩。”
关切之语,听起来蛮有诚意的,
多少令南云秋动容。
此时,
却有个熟悉的声音穿过窗纱传进来,嗓门还挺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