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恩?”李青云把这两个字在嘴里咂摸了一下,嘴角扯起一点看不出的笑纹,像是可怜他,“何雨柱,你摸着心口窝说说,你真是报恩吗?我看你,是离不了那种‘被人当菩萨供着’、‘离了你别人就活不了’的感觉吧?你这叫自己糊弄自己,上瘾了!”
傻柱张了张嘴,话堵在嗓子眼,一个字也蹦不出来。李青云这话,像根钉子,直接楔进他心窝子里最见不得光的地方。
“你觉得你是在报恩,是在行善积德。”李青云声调没变,可话茬子一下子硬了,像冰溜子,直接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可你瞧瞧,你把你那点血汗钱,养出了多大胃口?让他们一个个的,连自个儿站起来走路都不会了。你这不叫报恩,”
他顿了一下,每个字都像秤砣往下砸:
“你这叫‘养虱子’!”
养虱子!
这仨字,像炸雷一样在傻柱天灵盖上开了瓢!比“剥削”还磕碜,比“利用”还扎心!
我养大了贾家的胃口?我让他们成了离不开人的废物?
可不是嘛……棒梗那小子,人高马大了,宁可冻得哆哆嗦嗦也不去捡块煤核;秦淮茹呢,永远有吐不完的苦水,可从来没想过靠自己那双手让日子实在好过点……为啥?就因为有个“傻柱”,这个“好人”,这个“傻叔”,总会在最后关头,把窟窿堵上!他用他那点“善心”,活活把人家自己扑腾的念头给掐死了!他这不是帮人,他这是害人!用软刀子,用那叫什么“恩情”的迷糊药!
一股子翻天覆地的劲儿,把他过去那些以为是的道理,全冲垮了!他一直觉着自己重情重义,是条好汉,可现在一看,底下全是“惯着”和“蠢”字!
“不……不是这么回事……我……”他话都说不圆乎了,脸煞白,脑门上的汗珠子一下就出来了。他感觉自己像被人扒光了扔在当街,那点遮羞布,一点儿都没剩。
看他这德行,李青云知道,劲儿使到位了。刮骨头去毒,疼是得疼一下,不疼好不了。
他不再紧逼着说,声气缓下来,可话里的分量一点没减,慢慢地说:
“何雨柱,我送你句话。”
傻柱抬起糊满眼泪的脸,懵懵地瞅着李青云。
“这句话,叫‘不值当’。”
李青云眼神沉静,看着他,一字一句,说得特别清楚:
“你这人,你这片心,是金贵的。不值当浪费在那些不懂好赖、光知道伸手的人身上。”
不值当!
你这人,你这份心,是金贵的,不值当浪费在那些不懂好赖、光知道伸手的人身上!
这话,简单,明白,可像把锤子,梆当一声,砸傻柱心口窝上了。
一下子,把他过去那些自认为“值当”的付出,全给否了!可同时,又像在黑夜里给他划了条道,明晃晃的!
对啊!我何雨柱,有手艺,讲情义,是条实实在在的汉子!我的好,得给那些知道冷暖、懂得回馈、能跟我平起平坐的人!不是贾家那样,填不满的无底洞,总觉着你欠他们的,该他们的!
他这么多年所有的憋屈、拧巴、不痛快,根子不就在这儿吗?把金贵的东西,当土坷垃扔了!
轰隆——!
心里头那堵堵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墙,塌了!积了十几年的委屈、火气、后悔、怨恨……乱七八糟的东西,像决了堤的洪水,哗啦一下,把他冲得七零八落。
傻柱猛地用两只大手捂住了脸,身子抖得像秋风里的树叶。先是压抑着的、像受伤野狗似的呜咽,接着,就变成了收不住的、扯心扯肺的嚎啕大哭!那哭声里头,没别的了,就是纯粹地往外倒,是把过去的窝囊废哭出去,也是把新的魂儿哭进来。
他哭得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终于找着家门的半大孩子。
李青云没再说话,就那么坐对面陪着。他知道,那个被“好人”牌坊和虚假“恩情”捆了半辈子的傻柱,正跟着这顿痛哭,一块一块地碎裂。而一个开始知道自个儿几斤几两、明白啥叫“值当”的何雨柱,正从这堆废墟里头,咬着牙,往外爬。
哭了不知道多久,那动静才慢慢小下去,变成一抽一抽的。
傻柱慢慢放下手,露出一张又是鼻涕又是泪、没法看的脸。可奇怪的是,那脸上没了以前的死气沉沉和迷糊劲儿。俩眼肿得跟桃似的,可里头那眼神,像被暴雨洗刷过的天空,清亮了不少,还带着点刚活过来的、硬邦邦的静气。
他抬起头,看着李青云,没说道谢的话,也没赌咒发誓。
可他心里门儿清,有些事儿,从这一会儿起,彻底翻篇了。
哭狠了,人是虚脱的。傻柱瘫坐在那儿,浑身提不起一点力气,脑子里空茫茫一片。
他没急着走,只是眼神发直地盯着桌上那盏煤油灯跳动的火苗。
灯光摇曳,映着他半边明半边暗的脸,像是在重新打量这个撕掉那层虚假温情面纱后、显得真实又冰冷的世界。
李青云也没催他,顺手给他杯子里续了点热水,自己又拿起那本旧书翻了起来。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书页偶尔翻动的沙沙声,和窗外夜里传来的、隐隐约约的动静。
那一夜,傻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摸回那间冰冷的小屋的。
只记得推开门时,屋里那股熟悉的、混杂着剩饭菜和孤寂气的味道冲进鼻子。
可这回,他没觉得自怜自艾,反而生出一种透心凉的清醒。他环顾四周,那些为了接济贾家而堆放的杂七杂八的东西,那些曾经承载着他“好人梦”的物件,现在看起来,格外刺眼,格外可笑。
他没像往常那样倒头就睡,而是去水缸那儿舀了瓢冷水,把自己从头到脚擦了一遍。
冰冷的水激得他直打哆嗦,却也让他那混沌的脑子越发清楚。
他走到那块裂了缝的镜子前,看着里面那个眼眶红肿、胡子拉碴,眼神却不再浑浊的男人,喉咙动了动,第一次,清晰地喊出了那个几乎被忘干净的名字:
“何雨柱。”
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子斩断乱麻的干脆。
接下来的几天,四合院的老街坊们觉出点不一样来。
傻柱好像又变回了闷葫芦,可仔细瞅瞅,又跟以前那个闷葫芦不一样。
以前的闷,是蔫儿了吧唧带着怨气的,像块泡糟了的木头;现在的闷,却像河滩底下那种被水磨了千万年的石头,沉甸甸,硬邦邦,里头有股说不出的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