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握两枚共鸣的铃铛,江眠重新站在了那口八角古井的正下方。幽深的井水此刻在她眼中不再仅仅是禁锢“镇念”的牢笼,更是一条通往更加恐怖真相的、粘稠的食道。守契人所说的“根源”,就在这井水之下,那更深、更黑暗的地方。
“母铃”触手冰凉,暗金色的铃身似乎蕴含着某种沉重古老的力量,与“子铃”的轻灵嗡鸣相互应和,在她掌心形成一种奇异的平衡。这平衡感稍稍压制了她脑中翻腾的疯狂,赋予了她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
献祭?释然与牺牲?守契人模糊的提示在她脑中盘旋。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拥有“释然”这种情绪,但“牺牲”——如果需要用她的命去换毁掉这个契约,换萧寒一线生机,她不会犹豫。
她最后看了一眼手中相依相鸣的双铃,将它们小心翼翼贴身藏好。然后,她没有丝毫犹豫,深吸一口满含井底腥甜气息的空气,纵身跃入了那漆黑如墨的井水中。
刺骨的冰冷瞬间包裹了她,远超物理意义上的寒冷,更像是一种直接侵蚀灵魂的阴寒。井水粘稠得不像水,更像是某种活着的、冰冷的胶质。她奋力向下潜去,手中的“子铃”在水中发出沉闷的、被压抑的嗡鸣,成为指引方向的唯一坐标。
下潜了不过几米,周围的井壁消失了。她仿佛进入了一个无比广阔的地下水域,上下左右都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只有“子铃”的嗡鸣,固执地指向一个特定的方向。
在这绝对的黑暗与死寂中游泳,时间感和空间感都变得错乱。偶尔,会有巨大的、模糊不清的阴影从她身边缓缓滑过,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那不是鱼,也不是任何已知的生物,更像是……某种凝聚成实体的、古老的“影”。它们对江眠的存在似乎有所察觉,但并未攻击,只是漠然地游弋,仿佛她是误入禁地的一粒尘埃。
不知游了多久,前方黑暗中,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不是井口那种天光,而是一种幽蓝色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磷火之光。
江眠朝着光源奋力游去。随着距离拉近,那光点逐渐变大,最终显现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那是一个巨大的、倒悬在地下水域中的……建筑残骸?或者说,是一个由无数苍白骨骸、扭曲金属和发光的诡异苔藓共同构成的、不符合任何几何规律的庞大结构。它像是一个沉没的巢穴,又像是一个怪诞的祭坛。幽蓝色的光芒,正是从那些发光苔藓和某些嵌在骨骸中的、类似水晶的物体上散发出来的。
而“子铃”的嗡鸣,就指向这个巢穴的最深处。
一种强烈的、混合着召唤与警告的直觉,让江眠的心脏疯狂跳动。这里,就是“根源”的所在?就是契约力量诞生的地方?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这个倒悬的巢穴。靠近了才发现,那些构成巢穴的苍白骨骸,大小不一,形态各异,但多数都带着非人的特征,与“铃骨之冢”里的骸骨有几分相似,却又更加古老、更加扭曲。一些骨骸上,还残留着早已风干的、暗红色的符文痕迹。
她从巢穴的一个破损处游了进去。内部结构如同迷宫,通道由肋骨拱成,墙壁是压实的头骨,脚下踩着滑腻的脊椎骨。幽蓝的光线在骨骼的缝隙间流动,投下摇曳诡谲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腥甜味和一种……类似旧日书馆尘埃的气息,但更加腐败。
“子铃”的指引越来越清晰。江眠沿着骨骼通道向深处走去,每一步都踩在未知的恐惧上。她听到了一些声音,不是水声,而是极其细微的、仿佛无数人在同时低语、哭泣、狞笑的声音,混合成一种令人心智混乱的背景噪音。
终于,她来到了巢穴的中心。
这是一个相对开阔的球形空间,墙壁由无数完整的骷髅头垒砌而成,每一个骷髅头的眼窝中都跳动着微弱的幽蓝火焰。空间的中央,没有预想中的怪物或邪神,只有一口井。
一口缩小版的、同样呈八角形的石井,井口散发着比外面井水更加浓郁的黑暗和寒意。井口边缘,跪坐着一个背对着她的身影。
那身影穿着现代人的衣服,背影熟悉得让江眠瞬间停止了呼吸。
是萧寒!
他的身体看起来是实在的,不是虚幻的影子!他就那样安静地跪在井边,低着头,仿佛在忏悔,又像是在守护。
“萧寒!”江眠忍不住喊出声,声音在骷髅头垒砌的空间里激起空洞的回响。
那个身影猛地一震,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了头。
确实是萧寒的脸。但那双眼睛……不再是江眠熟悉的温柔或焦虑,而是一片彻底的、虚无的漆黑,没有眼白,没有瞳孔,只有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可以看到皮下的血管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蓝色。
“江……眠……”萧寒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干涩沙哑的声音,像是生锈的齿轮在转动,“你……来了……”
“萧寒!你怎么了?你的眼睛……”江眠想要冲过去,却被一种无形的屏障挡在了几步之外。
“眼睛?”“萧寒”抬起手,摸了摸自己漆黑一片的眼窝,嘴角扯出一个极其怪异的、毫无温度的弧度,“很好……它们……让我看得更清楚……看到……‘根源’的意志……”
他缓缓站起身,动作依旧僵硬,像一具被线牵引的木偶。他转向江眠,那双黑洞般的眼睛“看”着她,让江眠感到灵魂都在颤栗。
“你不是萧寒……”江眠后退一步,握紧了手中的铃铛。眼前的“萧寒”给她的感觉,比那个冒充的“影”更加可怕。那个“影”至少还有情绪,有欲望,而眼前这个……只有一片冰冷的、非人的虚无。
“我是萧寒……”“他”平静地否认,声音没有任何波澜,“或者说……我是萧寒被‘根源’选中……成为的……新的‘守井人’……”
守井人?守护这口核心之井?
“之前的契约……粗糙……低效……”“萧寒”用他那空洞的眼睛“扫视”着周围的骷髅墙壁,“‘根源’需要……更稳定……更高效的……‘食粮’……我……将是新契约的……基石……”
江眠如坠冰窟。守契人说的是真的!契约的本质就是掠夺!“根源”不是什么被动的力量,它是一个活着的、贪婪的存在!而萧寒,没有被吞噬,也没有被禁锢,他……他被“根源”同化了!成为了它的一部分,成为了它推行新契约的工具!
“你疯了!萧寒!醒醒!”江眠试图唤醒他可能残存的意识。
“疯?”“萧寒”歪了歪头,这个原本属于萧寒的、略带孩子气的动作,此刻看起来无比惊悚,“不……我很清醒……从未如此清醒……我看到了……世界的真相……‘影’才是本质……‘形’不过是短暂的躯壳……融入‘根源’……是永恒……”
他向前走了一步,那股无形的压迫感更强了。“江眠……你的血脉……很特殊……‘根源’很满意……留下吧……成为新契约的……第一个……‘守护者’……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以更崇高的形态……”
江眠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怪物,听着他口中吐出亵渎萧寒记忆的言语,一股比恐惧更强烈的、毁灭一切的愤怒在她心中爆炸开来!
永远在一起?以这种怪物的形态?休想!
她猛地掏出贴身藏好的两枚铃铛!“子铃”与“母铃”在她手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烈共鸣,清脆与沉郁的铃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道无形的音波,狠狠撞向眼前的“萧寒”和那口核心之井!
“嗡——!”
音波过处,骷髅墙壁上的幽蓝火焰剧烈摇曳!“萧寒”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尖锐嘶吼,身体表面浮现出无数挣扎扭动的黑色丝线,他那张麻木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痛苦和……一丝极其短暂的、属于真正萧寒的挣扎神色!
“不……可能……”“他”捂住脑袋,声音变得扭曲,“守契人的……铃……为什么……会在你手里……”
机会!
江眠不顾一切地持续摇动双铃,将所有的意志、所有的愤怒、所有的绝望,都灌注其中!她要毁掉这里!毁掉这个扭曲了萧寒的“根源”!
核心之井的井水开始沸腾,浓郁的黑暗像活物般翻滚!整个巢穴都在剧烈震动,骨骼墙壁开始出现裂痕!
“你……阻止不了……”“萧寒”在音波的冲击中艰难地站稳,那双黑洞般的眼睛死死锁定江眠,充满了冰冷的恶意,“新契约……必将降临……而你……将是……祭品……”
他猛地张开双臂,整个巢穴的幽蓝光芒疯狂向他汇聚!井中沸腾的黑暗也化作触手,向他涌去!他的身体开始膨胀、变形,皮肤下仿佛有无数东西在蠕动!
江眠知道,最后的对决来了。她不再摇铃,而是将两枚铃铛狠狠对撞在一起!
“叮——!”
一声超越人耳极限的尖锐鸣响,伴随着一道刺目的白光,以江眠为中心,轰然爆发!光芒所至,骨骼墙壁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消融,核心之井的黑暗触手发出凄厉的尖叫,迅速退缩!
白光中,江眠看到“萧寒”扭曲变形的身体发出了最后一声不甘的咆哮,然后如同被击碎的琉璃般,寸寸碎裂,化为飞灰!只有一点极其微弱的、金色的光点,从飞灰中逸出,瞬间没入了沸腾的井水深处,消失不见。
那是……萧寒真正的意识碎片吗?
白光散去,巢穴已然崩塌大半,只剩下残破的骨骼和那口依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核心之井。双铃在她手中变得黯淡无光,仿佛耗尽了所有力量。
江眠脱力地跪倒在地,浑身冰冷。她似乎赢了,毁掉了“根源”的代理人,重创了这个巢穴。但萧寒……她可能亲手毁灭了他被污染的身体,而他那一点真正的意识,落入了井中,下落不明。
“根源”……被消灭了吗?她看着那口仿佛连通着无尽黑暗的井,心中没有丝毫轻松,只有更深的寒意。
这场战斗,远未结束。而她,已经站到了真正恐怖的面前。井水之下,那所谓的“根源”,此刻是否正用无数双眼睛,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