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群孩子啊……”老伯的声音带着笑意。他坐在拖拉机一角，略微缩着脖子抵御寒风，看着我们在车上又蹦又跳。
“听到啦！”舒云霆站在那块斑驳的木牌子旁，双手插在袖筒里，隔着呼啸的冷风朝我们喊。
我们一边笑一边挥手，喊声在冬日空旷的山谷里回荡着。
拖拉机的轰鸣渐渐低了下来，车轮碾过一片冻得发白的泥地，发出沉闷的咯吱声。
终于，车稳稳地停在了那块木牌子前。
玉琴的身体像个蓄足了劲的弹簧，一停下就抱着舒霖要跳下去，我们赶紧七手八脚去拦她。
舒云霆已经走上前来，站在了拖拉机车下，脚步很快。
他伸手笑道：“别急，我又不会跑掉，小心点。”
玉琴哪管得了这些，一下子就扑进他怀里，舒霖几乎被夹在他们中间。
舒云霆下意识地收紧双臂，把母子俩都稳稳护在怀中，他低声说了几句安慰的话，那声音听不清楚。
玉琴没吭声，可她的肩膀轻轻颤着。
我们几个这才打算陆陆续续跳下车。
张熙臣一看老伯还在车上，忙说：“您先下吧，路滑。”
老伯摆摆手：“我坐这车几十回了，你们年轻人先来。”
张熙臣只好先跳下去，把蓉蓉怀里的瑾之接过来，孩子在冷风里哼哼两声，小脸冻得红扑扑的，他连忙用围巾护住。
我绕到蓉蓉那边，伸手扶她下来。
见她安全落地后，我“嗖”地一下利落地从车上跳下来。
廖岩同样如此，落地后，回身伸手对老伯说：“来吧叔叔，别客气。”
老伯笑呵呵地被他拉下来，脚一落地，还夸道：“你们这群孩子，怪懂事的。”
等老伯走到一旁，他忽然转头问廖岩：“你们在响水沟呆多久啊？年后就回去吗？”
“一年半吧。”廖岩答得很干脆。
老伯微微一愣，像是觉得有些意外，可也没多问，只是叹了口气，说：“这世道确实……我家就在响水沟西南角，走到头——王家。有事来找我就行。”
我们连忙道谢，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寒风中。
这时，我们才聚到一起。
舒云霆怀里的舒霖伸手去抓他下巴上的胡子，弄得他笑着躲。
他目光又转向张熙臣怀里的瑾之：“这就是瑾之吧？”
“别哭了，这不团聚了吗？”蓉蓉替玉琴擦着眼泪，语气温温的。
我终于有空仔细看舒云霆——比上次见他瘦了不少，胡子拉碴的模样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硬朗。
“怎么没时间捯饬自己啊？”廖岩也看见了他的胡茬，嘴快地调侃他。
舒云霆立刻回道：“今晚回去就刮，让小琴给我刮。”说着，还专门看了玉琴一眼。
玉琴本来眼眶还湿着，被他这么一逗，又笑了。
“房子的事怎么样？”张熙臣开口。
“是啊，我们人多，好找吗？”蓉蓉也跟着问。
“放心啦，都准备好了，跟我来。”舒云霆一拍胸口，看起来胸有成竹。
我不放心地提醒：“是要那种大家都住一块的啊。”
这是我们来之前商量好的，大家不想再住员工宿舍了，索性让舒云霆去找一个院子，我们三家人住在一块。
“我办事还不放心吗？就是报纸上写的那种老北京四合院。”他笑得笃定。
廖岩和我对视，小声嘀咕：“就这环境，还能有四合院？”
我憋着笑。
舒云霆看见了，佯装生气：“你俩是不是不信我？”
我连忙解释：“我们是想着要真是四合院，三家人咋分啊。”
“先去看房吧，东西多，孩子还小，别一直站冷风里。”张熙臣收了话茬。
他和舒云霆先把孩子交给蓉蓉和玉琴，然后拎起沉甸甸的大包小包。
我和廖岩也背了不少东西，走得哼哧直喘。
蓉蓉看我这么忙，立刻说：“你抱着瑾之，我来拎，我力气比你大。”
“你瞧不起我啊？你才出月子呢，不能干重活。”
“哪儿有那么金贵。”
“就是那么金贵。”我笑着堵回去，继续抱紧包。
一路走着，我忍不住打量四周。
脚下的路坑洼不平，冻得硬邦邦，踩上去嘎吱作响。四下空荡荡，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几乎每条街都能看到一条河，河面结着一层薄冰，岸边的草枯成灰黄。时不时还能看见有人划船经过。
“怎么感觉到了苏州？”廖岩小声嘀咕。
我点头：“有点那感觉了，之前在咱西南地区没见过这种。”
走了不多时，一个黑色的木门出现在眼前，外墙是黄土色的夯土墙，边角处有裂缝。
舒云霆推开门，笑着说：“到了。”
一进门，我才发现外面小，里面大——院子很开阔，中间是一块空地，左右各有耳房，中间是主屋，三间耳房并排在左边，屋顶覆着灰瓦，压着石板防风。墙是砖木结构，有些夹着夯土。
“听说这是以前的大户人家留下的。房东住城里，这三间耳房就租给外来支援的。房租就是粮票。”舒云霆介绍。
我们把东西先放在院里，跟着他四处参观。
厨房和餐厅都在院子的右侧，三家可以共用，但需要自己烧火。
我进去看了看，灶台宽敞，烟囱里还有柴火味。
“我喜欢这儿！”我笑道。
“我也是。”廖岩应声道。
每个房间后面是坡地，顺着小道能到河边。
“哎呀，怎么到处都是河啊？”玉琴感到新奇。
“当地人说这儿和江浙差不多，家家户户背后都是河。”舒云霆笑着解释。
“这院坝中间空地大啊，等天气好了，咱可以晒粮、晾衣服，孩子大些了还能跑来跑去的。”张熙臣感叹道。
“你想得倒是远，不过确实不错。”蓉蓉说。
舒云霆走到耳房前，说：“这段时间院子里只有我们。也不知道房东什么时候回来。”
我们探头看了看，三个房间格局差不多。
“老舒住中间吧，这么好的房子你一定上心了。”张熙臣说。
“中间暖和，两边有人护着，蓉蓉刚生完孩子，不能吹风，就让蓉蓉住吧。”玉琴建议。
僵持不下，大家看向我和廖岩。
我摆手：“看我们干啥，我俩没孩子，住剩下的那个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