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前菜,不仅开了胃,更镇住了场。
这道主菜刚揭开锅,浓浓的鲜香便飘满整个大堂。
“这就是火腿炖肘子?”雷瑜没忍住发问。
这道菜在红楼菜中被提及过一次。只因无论菜名还是材料,都颇为平庸,雷氏父子便没有去复刻。
没料到今日主菜会是这道。但这菜的色面,却是父子两人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是。”周执涵点头,“和两位想的不同?”
雷木和雷瑜被说中心事。
旁边李维斯眼观鼻,鼻观心,实际心里已经在跳舞。着雷家父子谨慎探究神情,他只觉得老板下一分钟就要教他们做人。
“没有糖色?”雷瑜脱口而出,“不是红烧做法。但也不是金银蹄的样式?这……这算什么做法?”
火腿炖肘子,最有名的近似菜便是传统浙菜“金银蹄”。
金蹄指火腿的猪脚,银蹄指新鲜猪脚,一金一白。加入冬笋块慢炖,无需加盐,全凭火腿咸香吊味。
另有一种浓油赤酱做法,肘子为红烧,火腿切片围着红烧肘子炖煮。
但美味私厨的做法却是两边都不靠。
周执涵其实最初也想过红烧的做法。但那夜他和苏宴炊两人一番推论,直接推翻了红烧的可能性。
“雷主厨,这道菜是充分考据了古籍小说时代背景的复刻。所以,才是这个做法。”
“周先生能否细说。”雷木见识过先前的那道菜,已是虚心求教状。
“贾府是北方贵族,是钟鸣鼎食之家,做菜更偏向于滋补煨菜。金银蹄是南方做法,而红烧肘子多见于民间或是节庆菜式。且原着中未提及红亮、酱香、笋之类的描写,只提到很烂。”周执涵娓娓道。
“未写不代表没有。”雷瑜有些不甘地反驳。
“确实如此。”周执涵点头,“所以,根据小说考据做成这样,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周执涵视线扫过锅中炖得极透的肉皮道:“这道菜在原着中,是王熙凤早饭时吃的。”
“早饭?”雷瑜讶道。
雷木却是点头:“确实如此。”
所谓复刻这些小说名菜,本来就有推敲和猜测成份在内。
这也是做这件事的乐趣之一。
这道菜是王熙凤的丈夫奶妈赵嬷嬷来访时,因老人家牙口不好,凤姐说早上那一碗火腿炖肘子很烂,让平儿热了给老人吃。
凭这一点线索猜测,贵族女子早上吃滋补煨菜的可能性更大,而不是浓油赤酱的红烧肘子。
所谓煨,便是文火慢炖,水火交融。
周执涵拿起公勺公筷,得了允许,为两人分菜。
公筷一割,肘子便骨肉分离。周执涵盛出两小碗,连汤带肉。
雷木夹起一尝,不是软烂如泥,而是那皮肉依旧弹润,却又入口即化。
“确实,这程度刚好适合早膳的脾胃。”雷瑜吃了不得不点头承认。
雷木端起碗喝了一口汤。
火腿经过长时间的煨炖,咸鲜彻底释放。猪肘的油脂香被火腿陈韵中和,变得醇而不腻。
猪蹄满口胶原蛋白的粘稠感,又因为这股清鲜汤底,让人忍不住想吃第二口。
若是早晨喝一碗这样的汤,吃上两口这样的肉,确实是通体舒泰,滋补至极。
“太妙了。”雷木放下碗,眼中满是佩服。他爱复刻古菜,知道生活场景乃是关键。
雷瑜在一旁默默把碗里的吃得干干净净。看周执涵的眼神又有了很大不同。
此刻,李维斯正推着小推车往这边走过来。
今天的第三道菜要来了。
“今天最后一道,既是汤也是主食。”周执涵道。
雷木放下筷子,目光炯炯。听到周执涵这描述,他像是有猜到一些什么?
“难道是?”他期待地看向李维斯即将端上的那个深盘。
深盘上了桌。
雷木:“果然。”
只见盘中是一泓清澈见底的鸡汤。鸡汤用了做开水白菜的打沫方法,清透如水。
汤中沉浮着一些指甲盖大小的面果子。
雷瑜凑近一看,当即愣住。
青色的荷叶舒展脉络清晰,竟还有些卷边。粉色的荷花,花瓣中间簇拥着金色的漏斗形花心。
几只青色莲蓬,上面一个个莲子室顶端还有针尖大小的气孔。
水面之下,几段玉白藕身横卧,藕节上缠裹棕色根须。另有几只两头尖尖的菱角躺在一边。
整个深盘,宛如一个微缩的夏日池塘雅景。
“是莲叶羹?”雷木手一抖,竟是激动得碰落了筷枕上的筷子。
雷瑜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手工捏的?”
这么小而精细,如果是捏的,那得费多大功夫?
“这是莲叶羹,一道鸡汤面点。”周执涵淡淡道。
雷木看向自己儿子:“如果是严格按照古籍复刻,这就不是捏的,而是使用面印模子制作。”
雷瑜眉头一挑。
一听到是模具印制,他眼底那股震惊便淡去了。只要软件使用得当,再复杂的模型也只是几秒便可生成。
此刻,这道汤面,便成了工业流水线制品。
李维斯把雷瑜这表情变化收入眼底,心里的小人儿笑的很鬼,明显是在坐等这死对头被打脸。
父子两人都拿起了勺子。
勺子搅动汤汁,热气蒸腾而起。
鲜美鸡汤伴着植物的清香。
雷木舀起一片青色荷叶送入口中。菠菜汁的清甜弥漫,面团未失劲道,除了小麦原本的香气,还有一丝荷香。
“面皮里还真有荷叶的味道?”雷瑜意外。
“这面果子下汤之前,用荷叶初蒸了一下。”周执涵答。
这一道工序,正是为了吻合原着中凤姐儿的原话。“不知弄些什么面印出来,借点新荷叶的清香,全仗着好汤。”
雷瑜已不再说话,舀起了一朵粉色的荷花入口。甜菜汁的甘冽,还带着花香。
盘中每一种颜色,对应的一味真实的自然食材。
紧接着,父子两人的勺子都对准了汤底那截“玉白藕”。
这截藕做得逼真,横截面只有豆子大小,却藕断丝连。最绝的是藕蒂处缠绕的棕色残叶须,在汤中轻轻飘荡,一看便不是印模制品。
雷木夹起来看了,又尝了。类似海藻般的口感。
“这是什么?”
“发菜。”周执涵答,“做完面果子为了逼真缠上去的。”
“绝了。”雷木忽觉自己有些词穷。也或许是他平时没那么多机会夸人。
不知不觉间,父子两人已将那一小碗莲叶羹连汤带料吃得干干净净。
“感觉有点没吃够。”雷木放下勺子,意犹未尽地直言。
“没关系,还有。”李维斯笑道。小推车又至,周执涵竟然又往桌上端上另外三只深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