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那张脸上没有残留任何生气的迹象,可周身却莫名有种冻人十里的冷气环绕。
易川嘴角的弧度被冻僵在那里,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略有些尴尬地眨了眨眼。
宁浮一只默然打量了易川一眼便收回目光,一言不发随手脱下外套攥在手里,目不斜视从易川旁边绕过。
自然得好像这只是如往常任何一天一样,回到这个分配的住所里准备休息,而非与劫后重生的队员重逢。
走动时制服布料擦过裤缝,发出沙沙的轻响,宁浮一视线落下,若有所思。
守序者制服制式统一,光靠肉眼观察,几乎不可能分清制服属于谁,只是外形虽然一致,大小却有分别,这手中明显比自身尺寸小了一圈的制服属于谁,不言而喻。
显然是刚才临走时疏忽拿错了制服。
外套制服一褪,内里没有来得及换下的衣服便露了出来,似被利刃划破的衣袖里侧,冷白皮肤上几道纵横的血痕早已干涸,随着宁浮一的走动,从易川眼前一晃而过。
易川目光追着那明显受过伤的手臂移动,先前没来得及细想的疑惑重新浮现,在自己因为失血晕过去的时间里,宁浮一究竟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受伤?
衣柜旁,宁浮一把不合身的制服搁进金属筐里,下面压着好几件染血的衣服,视线一触即收,回身,语气极平静地说:“想好了吗。”
易川茫然抬头,宁浮一这话什么意思?
宁浮一没看见易川眼底的疑惑,低眼顺着易川刚才抬头前的视线方向看去,那里是自己忘了处理的手臂,目光定着,眼底情绪不明。
易川咽了口口水,即便宁浮一在不刻意表演的情况下,脸上能透出来的情绪本就不多,几乎可以说是个扑克脸,当下也不过是与大多数时间一样,无甚表情,但他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的气氛。
他悄悄瞥了眼宁浮一的手臂,正所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这话用在宁浮一这“城”上应该也有些作用。
说干就干,手朝后一伸,够到了刚才用来和耿芦沟通的纸,一把抓过来,正准备写些关心宁浮一的话,目光触及纸上写的内容,顿时下了个激灵,这些话可绝不能让宁浮一看见!
他一把将纸揉做一团揣进兜里,忐忑抬眼,松了口气,幸好宁浮一视线还放在那手臂上,没有注意到自己这边的情况。
但关心的话不能不写,余光瞥见床头那张写了大半的纸,易川站起来正准备去拿,却被宁浮一的举动打断。
布着血痕的手臂被抬了起来,宁浮一视线移来,将易川的目光攫住,嘴角扯起一个莫名的弧度,“你知道这是怎么伤的吗?”
自宁浮一进来之后,已经是第二句莫名其妙的话,易川刚站起来还没来得及动作,冷不丁听到这话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按理说这问题并不难回答,他本来就不知情,只需摇头就行,但依他纵览各类小说的丰富经验来看,宁浮一这话虽是问句,却不像是给他选择的意思,倒像是揣着想听到的答案在问他。
不知是不是受了看见宁浮一手臂上血迹的影响,这时候瞧着宁浮一那张本就冷白的脸,竟然瞧出些不知名的苍白来。
易川没有仔细观察,毕竟现在必然是回答这个“yes or no”的问题更加急迫。
宁浮一说完那话后,嘴角的弧度消失,也不催促,只平静地看着易川。
电光石火间,易川已经想到了最佳解题方案,低下头眉头轻蹙,作沉思状。
在“yes or no”间,他选择了“or”。
房间里持续了几秒钟的安静,宁浮一没再出声。
片刻后,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没思考出任何答案的易川悄莫抬头,只看见宁浮一沉默的背影消失在浴室门后。
水花噼啪溅在地上,易川盯着那没有任何花纹的浴室门出神。
脑海里回想起刚才宁浮一问那句话时的神情,后知后觉地从中觉察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易川抿着嘴皱眉,也许自己刚才的思路全是错的,宁浮一并不是揣着答案在问他问题,那句话本身就不是想要得到任何答案,只是宁浮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将情绪藏在其中希望传达给他的,状况之外的一句话。
这股情绪自然不可能是表面的疲惫那么简单,但里面裹着的究竟是什么,他却完全没有思路,似乎一切都藏在宁浮一手臂受伤的原因里。
他倒是希望宁浮一可以直说,老是让他自己瞎猜,猜错了宁浮一也难受。
当然也就是这么一想,他自己都没做到对宁浮一坦诚相待,怎么好强求宁浮一事事说清。
水声很快停了下来,宁浮一推门而出,全身除了干净的上衣外,没有任何变化,像是只草草清理了手臂处的痕迹。
见易川视线又看向已经被衣袖遮住的手臂处,宁浮一的语气复归平静,“没事,蹭到岩壁刮伤罢了。”
被这凝滞的氛围影响,易川的心里也变得有些沉闷,他看着宁浮一的脸,心里反驳着。
撒谎。
即使不知道受伤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但也绝不会是宁浮一说的这样。
难受。
莫名的难受从不知名的地方涌了出来。
他自站起来后就没再动过,宁浮一站在浴室门前,也没有动作,两人就这样站着,像是无声的对峙。
这场没有任何刀光剑影的比试,似乎永远都不可能有谁真正败下阵来。
但易川却知道是自己输了。
明明宁浮一什么都没做,只一句轻飘飘的话语,却让他尝到了难言的滋味。
原来最好的训诫,不是高声斥责,而是让对方直接体验自己的心情。
原来宁浮一被他敷衍回应时,是这样的感受。
原来一瓢冷水泼向关心时,感受到的并不是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