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里那隐约的、属于女人的哭泣和争执声,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周芷宁本就纷乱的心绪中,再次漾开了一圈圈疑惑的涟漪。是谁?在深夜与祁夜发生如此激烈的冲突?那哭声里的悲伤和绝望,隔着楼层和墙壁,都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她屏息凝神,竖着耳朵仔细倾听,但那声音却如同来时一般突兀,很快便消失了。楼下书房恢复了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她疲惫过度产生的幻觉。
然而,心头那挥之不去的疑云,连同之前看到的、祁夜深夜独坐的孤寂背影,以及那破碎的相框、滴血的手背……所有画面交织在一起,让她再也无法安然入睡。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和……隐约的担忧,在她心底滋生。
这一夜,周芷宁睡得极不安稳,断断续续的梦境里,充斥着破碎的影像和压抑的情绪。
第二天清晨,天色灰蒙蒙的,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阿香照例送来早餐,神色比往日更加惶惑不安,放下餐盘时,甚至不敢抬头看周芷宁。
“小姐……先生他……”阿香欲言又止,声音细若蚊蚋。
周芷宁的心猛地一提:“他怎么了?”难道昨晚之后,他又要有什么新的惩罚措施?
阿香紧张地搓着衣角,低声道:“先生好像……病了。早上王特助过来,发现先生倒在书房的地上,发着高烧,怎么叫都不醒……已经叫了家庭医生过来。”
病了?高烧?昏倒在书房地上?
周芷宁愣住了。脑海中瞬间闪过他昨晚手背上狰狞的伤口,以及他独自坐在书房时那疲惫孤寂的背影。是因为伤口感染?还是……因为昨晚那通电话的刺激?抑或是,连日来的情绪剧烈波动和……她的那些恶语相向,终于压垮了这个看似无坚不摧的男人?
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惊愕,有一丝报复般的快意,但更多的,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慌乱。
“现在呢?医生怎么说?”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医生来看过了,说是伤口感染引起的急性高烧,加上……可能有些劳累过度和情绪波动,需要静养观察。已经打了退烧针,现在人在主卧休息。”阿香小声回答,然后像是完成了一项艰巨任务,匆匆离开了房间。
房门再次被锁上。周芷宁却再也无法平静地坐在房间里。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连绵的雨丝,心中一片混乱。
他病了。那个一直以强势姿态掌控她一切的男人,此刻正虚弱地躺在某个房间里。
她应该感到高兴,不是吗?这是他的报应。
可是……为什么她的脚步会不由自主地在门口徘徊?为什么眼前总是浮现他手背流血、以及昨夜独坐书房的身影?
上午的时间在焦灼中缓慢流逝。周芷宁几次走到门边,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别墅里异常安静,只有雨声淅沥。偶尔能听到王岩压低声音打电话安排工作的声响,以及医生离开时,车辆驶离车库的微弱声音。
中午,阿香送来午餐时,周芷宁注意到她的眼圈有些发红,似乎哭过。
“他……怎么样了?”周芷宁忍不住问道,语气尽量保持平静。
阿香摇了摇头,声音带着哽咽:“烧退下去一点,但又反复了。一直在昏睡,偶尔会说胡话……王特助守在那里,但先生好像……很不安稳。”
说胡话?很不安稳?
周芷宁的心揪紧了。她想象不出祁夜那样一个极度自制、连情绪都吝于外露的人,在病中失去意识、脆弱不安的样子。
一种强烈的冲动,如同藤蔓般缠绕住她——她想去看看。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感到吃惊。她不是恨他入骨吗?不是时时刻刻都想逃离吗?为什么在他生病的时候,会产生这种近乎……关怀的念头?
是因为愧疚吗?因为昨天那些伤人的话?还是因为……那本日记,那碗粥,以及那个破碎的相框,让她窥见了他冰冷外壳下,可能存在的、与她相似的伤痕?
理智告诉她,不应该去。这可能是他新的试探,或者,她不应该对囚禁自己的人产生任何多余的同情。
但情感,却像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
下午,雨下得更大了,密集的雨点敲打着窗户,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声响。周芷宁坐在房间里,如坐针毡。祁夜病中“不安稳”的样子,如同魔咒,在她脑海中盘旋。
终于,在听到王岩似乎因为紧急公事,不得不暂时离开别墅、去公司处理的消息后,周芷宁下定了决心。
她走到门边,深吸一口气,用力拍打着房门。
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保镖迟疑的声音:“周小姐,有什么事?”
“我要见祁夜。”周芷宁直接说道,语气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
“抱歉,周小姐,先生需要静养。王特助吩咐过,不能让任何人打扰。”保镖的声音毫无波澜。
“他是不是还在发烧?是不是很不舒服?”周芷宁追问,“我只是……想去看看。就看一眼。”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恳求。
门外沉默了片刻。显然,保镖也在犹豫。祁夜病倒,王岩不在,面对这位被先生如此“特殊对待”的周小姐,他有些不知该如何处置。
就在这时,别墅的内线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保镖接起电话,低声交谈了几句。
挂断电话后,保镖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和无奈:“周小姐,是阿香。她说先生好像……又在说胡话,一直皱着眉头,看起来很痛苦。她一个人有点害怕,问……问您能不能过去帮忙看一下?”
周芷宁的心猛地一沉。不再犹豫,她立刻道:“开门!”
电子锁发出“嘀”的轻响,房门应声而开。
周芷宁几乎是跑着穿过走廊,来到了祁夜的主卧室门口。阿香正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脸上满是焦急和害怕。
“周小姐,您可来了……先生他……”阿香看到她,像是看到了救星。
周芷宁对她点了点头,示意她别慌,然后深吸一口气,推开了主卧的房门。
房间里拉着厚重的窗帘,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消毒水、退烧贴和属于祁夜本身的、那冷冽气息混合在一起的、有些矛盾的味道。
祁夜躺在那张巨大的床上,脸色是不正常的潮红,额头上贴着退烧贴,浓密的剑眉紧紧蹙着,即使在昏睡中,也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他的嘴唇干裂,呼吸急促而沉重,那只缠着绷带的手,无意识地搭在被子外面。
周芷宁一步步走近床边,看着他此刻毫无防备、甚至有些脆弱的模样,心中百感交集。这个强势地闯入她的生命,将她禁锢于此的男人,原来也有这样不堪一击的时刻。
她拿起床头柜上准备好的温水和棉签,小心翼翼地蘸湿,然后俯下身,轻轻地、一点一点地湿润着他干裂的嘴唇。
她的动作很轻,很柔,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
似乎是感受到了唇上的湿润和那轻柔的触感,祁夜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些,沉重的呼吸也似乎平缓了些许。
周芷宁看着他略微好转的样子,心中莫名地松了口气。她放下水杯,伸手想去探探他额头的温度。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额头的瞬间,祁夜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却突然从被子里伸出,精准地、用力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周芷宁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却发现他握得很紧,那力道,完全不像一个高烧昏睡的人该有的。
她惊疑不定地看向他的脸。
祁夜依旧紧闭着双眼,似乎并未清醒。但他抓着她的手腕,却仿佛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指节用力到泛白,嘴唇微微翕动,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然后,周芷宁听到,从他干涩的喉咙里,溢出了一丝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带着痛苦和依赖的呓语:
“别……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