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年,六月底。
骄阳似火,无情地炙烤着北直隶的官道,蒸腾起扭曲的热浪,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一支沉默而肃杀的大军,正沿着太行东麓,如一道奔腾的钢铁洪流,滚滚南下。
卢方舟端坐于马上,他面容沉静,扫视着前方的道路。
身后,是李树明统领的一千骑兵。
沉重的马蹄整齐踏地,发出沉闷而富有压迫感的轰鸣。
再后方,是庞大的辎重车队,在骑马步兵的严密护卫下缓缓跟进。
整个队伍除了马蹄声、车轮碾压路面的输辘声,再无半点人语喧哗。
一股无形的铁血肃杀之气,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
令道旁零星劳作的农人远远望见,便惊恐地避让到田埂深处,大气都不敢出。
十天前,卢方舟亲率卢家军,誓师开拔,离开了龙门卫城。
大军行经宣府镇城时,他曾短暂停留,仅带几名亲随入城拜会了巡抚陈新甲与总兵杨国柱。
陈新甲自然早已风闻卢方舟此番是奉杨嗣昌督师之命南下剿贼,参与那“四正六隅”的布局。
所以面上堆满笑容,说了许多勉励的话。
并颇为慷慨地调拨了约莫可供卢家军十日消耗的粮草与马料,算是尽了一份地主之谊。
过了京师重地,下一站,便是保定府了。
“大人!前方十里就是保定府了!”
一名龙骧卫飞马奔至近前。
卢方舟微微颔首,目光投向远方地平线上隐约浮现的城廓轮廓,沉声下令:
“传令,全军于保定府北关外择地扎营。”
随即,他侧首对侍立马旁的随军赞画汤永怀吩咐道:
“汤赞画,你持本官印信与兵部勘合火牌,即刻先行入城通报。
言明我部奉督师辅臣杨阁老令南下剿贼,需按督师行辕签发之文书,优先补充十日粮草、草料!”
保定府,北关外临时营地。
营盘迅速立起,依地势而建,警戒森严。
然而,奉命入城交涉的汤永怀却迟迟未归。
直到天色擦黑,才见他一脸压抑不住的愤懑,快步踏入中军大帐。
“禀大人!”
汤永怀行礼,语气中带着强忍的怒火:
“保定府知府李崇德李大人言,府库空虚异常。
仅存粮秣需优先供应本地驻防之贺总兵部,实难支应我军所需!
且言语间多有推诿搪塞,暗示需得通融一二,方可设法筹措少许应急!”
帐内,卢家军核心将领都在。
闻听此言,黄大柱第一个跳起来,吼道:
“直娘贼!
这狗官是不把咱们卢家军放在眼里?
依俺看,一把火烧了他那鸟府衙,看他还能不能通融!”
罗火也面沉似水道:
“老爷,这分明是刁难!
贺人龙部月前便已奉调移防他处,何来驻防之说?
这分明是索贿!”
卢方舟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寒潭深水,波澜不惊。
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寒光闪烁。
他缓缓从主位上站起,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帐内众将的汹汹怒意:
“呵呵,好一个通融。”
他目光扫过帐外深沉的夜色,语气平淡道:
“看来,一出宣府,便没人把我们当回事了。
今日城门已闭,且容他安睡一夜。
明日,本官亲自进城,与这位知府老爷好好通融一下!”
……
翌日清晨,城门一开。
卢方舟便带着谷一虎及一百名全身披挂、杀气腾腾的龙骧卫,策马直奔保定府城。
守门军卒眼见为首将领身着参将甲胄,气度森严。
尤其身后那百名护卫,个个身形魁梧,眼神锐利如刀,浑身散发着百战余生的凶悍之气,仿佛一群择人而噬的猛虎。
哪敢有半分阻拦。
匆匆验明身份印信后,慌忙放行,连大气都不敢喘。
保定府签押房内,却是一派慵懒的气息。
四品知府李崇德,身着绯色云雁补子官袍,正悠然自得地品着上好的香茗,与几名心腹书吏围坐闲谈。
他身材微胖,面皮保养得白净细腻,举手投足间带着文官特有的矜持。
此刻,话题自然围绕着昨日那不识趣的宣府中路参将。
一个书吏谄笑着说道:
“大人明鉴,如今这世道真是江河日下!
丘八们愈发跋扈不知礼数。
一个宣府那等边陲之地出来的参将,竟也敢耀武扬威。
昨日随便打发个小吏来见大人您,张口便要供应数千大军十日粮草。
还左一个杨阁老行文,右一个督师行辕钧令,颐指气使,真真可笑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