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学子们的展示,如同疾风骤雨,将旧派官员们赖以自傲的资历与经验冲刷得千疮百孔。紫宸殿内,那无声的震撼远比任何激烈的争辩更具杀伤力。算盘的清脆响声、沙盘上精准的推演、图表中清晰的数据……每一样都在无声地宣告着一个事实:治理国家,并非只有他们熟读诗书、皓首穷经这一条路。一种更新、更高效、更基于实证的方法,已然诞生。
先前还气焰嚣张、冷嘲热讽的三十六名官员,此刻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个个面色惨白,冷汗涔涔。他们互相交换着眼神,那里面再没有了昨日的“悲壮”与“决绝”,只剩下惊慌、后悔与一丝乞怜。他们终于意识到,皇帝并非虚张声势,他是真的拥有了一支可以随时替代他们的、更加年轻且充满锐气的队伍!
柳谦站在众人之前,身形微微佝偻,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他死死攥着袖口,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皇帝真的准了他们的辞呈,不仅意味着他们个人政治生命的终结,更意味着他们背后整个家族势力的崩塌,以及……那数不清的、尚未被清丈出来的田产,将彻底暴露在皇权的阳光之下!那将是万劫不复!
李岩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他依旧端坐龙椅,脸上没有任何得意或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这种平静,反而让底下那些官员更加恐惧。
他缓缓拿起御案上那厚厚一叠、昨日柳谦等人联名呈上的辞呈,指尖在纸张上轻轻划过,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这声音在此刻寂静的大殿中,显得格外刺耳。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膜深处,如同冰珠落玉盘:
“柳爱卿,诸位。”他的目光扫过那三十六人,最终定格在柳谦脸上,“昨日,尔等联名上奏,言称才德浅薄,无力辅佐,恳请辞官归隐,以全臣节。”
他顿了顿,将手中的辞呈轻轻掂了掂,仿佛在掂量这些纸张的分量。
“朕,思虑再三。”
这一刻,所有官员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柳谦等人更是屏住了呼吸,眼巴巴地望着皇帝,心中疯狂地祈祷着皇帝能看在往日情分、看在朝廷体面的份上,出言挽留。只要皇帝给个台阶,他们立刻就能顺着下来!
然而,李岩接下来的动作和话语,彻底击碎了他们最后的幻想。
只见他手臂猛地一挥,将那叠象征着三十六名中枢重臣前途命运的辞呈,如同丢弃废纸一般,狠狠地掷于丹陛之下!
纸张散落,如同凋零的秋叶,飘散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
与此同时,他冰冷而斩钉截铁的声音,如同九天惊雷,轰然炸响:
“诸公若执意归隐,朕——即刻准奏!”
即刻准奏!
四个字,不带丝毫转圜余地,如同四把重锤,狠狠砸在柳谦等人的心头!
“陛下!”
“陛下三思啊!”
“臣等……臣等知错了!”
瞬间,崩溃了!彻底的崩溃了!
再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什么气节,什么士大夫的尊严!求生的本能,以及对失去权力和财富的巨大恐惧,压倒了一切!
扑通!扑通!
以柳谦为首,三十六名官员如同被砍倒的林木般,齐刷刷地再次跪倒,这次不再是昨日那种带着胁迫意味的跪谏,而是真正意义上的乞求!许多人甚至以头抢地,磕得咚咚作响,涕泪横流,声音凄惶!
“陛下!老臣糊涂!老臣一时糊涂啊!”柳谦老泪纵横,花白的头发散乱,再无半分清流领袖的风骨,“老臣受奸人蒙蔽,猪油蒙了心,才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求陛下看在老臣侍奉三朝,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恕老臣这一次吧!”
“陛下!臣等愿收回辞呈!愿为陛下,为新政,效犬马之劳!”“陛下,臣家中尚有八十老母需要奉养啊!”
“臣等再也不敢了!求陛下开恩!”
哭嚎声,告饶声,此起彼伏,响彻大殿。他们丑态百出,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道貌岸然、指点江山的模样?与一旁肃立无声、眼神中带着些许鄙夷的寒门学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那些未参与逼宫的官员,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亦是五味杂陈,有兔死狐悲的寒意,更有对皇权铁腕的深深敬畏。
李岩冷眼看着底下这出闹剧,任由他们哭喊,直到声音渐渐微弱下去,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不带丝毫温度:
“现在知道错了?”
“现在知道家中还有老母了?”
“现在知道要为国效力了?”
他每问一句,底下众人的头就垂得更低一分。
“昨日尔等联名逼宫之时,可曾想过君臣之分?可曾想过朝廷体统?可曾想过这天下百姓,或许更需要的是能让他们吃饱饭、穿暖衣、少受水患之苦的实干之才,而非只会空谈道德、抱残守缺的禄蠹?!”
“禄蠹”二字,如同最锋利的匕首,刺得柳谦等人浑身一颤,羞愤欲死。
李岩站起身,走到丹陛边缘,俯瞰着跪满一地的官员,如同俯瞰一群蝼蚁。
“辞呈,朕已准了。”他一句话,让所有人瞬间坠入冰窟。
但紧接着,他话锋一转,“不过,朕念在尔等尚有悔过之心,且多年苦劳……”
就在众人仿佛又看到一丝希望时,李岩给出了最终的裁决,这裁决,比直接罢黜更加让他们难受:
“尔等三十六人,官降一级,罚俸一年!仍留原职,以观后效!”
“若再敢阳奉阴违,阻挠新政,或尸位素餐,毫无建树——”李岩的声音陡然转厉,“两罪并罚,绝不姑息!届时,就不只是罢官去职这么简单了!都听明白了吗?!”
降级!罚俸!留职察看!
这等于是在他们头上悬了一把利剑,将他们最后的尊严和骄傲也踩在了脚下!他们必须在新政框架下,在那些他们曾经看不起的寒门子可能成为他们上司或同僚的环境中,战战兢兢地做事,以换取苟延残喘的机会!
“……臣……臣等……谢陛下隆恩……”柳谦等人如同吞了苍蝇般,艰难地、屈辱地叩首谢恩。每一个字,都带着血和泪。
李岩不再看他们,目光转向那近百名青袍学子,声音缓和了些许:“尔等才学,朕已亲见。即日起,由吏部酌情安排,进入六部九卿及各地方衙门实习观政,积累实务经验。望尔等戒骄戒躁,勤勉任事,莫负朕望!”
“学生等,定不负陛下厚望!”学子们激动地齐声应道,声音洪亮,充满了朝气与力量。
一场声势浩大的集体逼宫,最终以旧派势力的彻底惨败和寒门学子的正式登台而告终。紫宸殿的金砖,见证了旧时代的哀鸣与新时代的序曲。经此一役,李岩的皇权威严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新政的推行,再也无人敢明面阻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