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天雷的成功,如同给整个“天工院”打了一剂强心针。那一声轰鸣,不仅验证了新式武器的可行性,更极大地提振了所有研究人员的信心。他们亲眼见证,那些看似不可能的任务,在靖王殿下的指引和他们自身不懈的努力下,终能化为现实。这种信念,比任何奖赏都更加珍贵。
然而,李岩并未让众人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中太久。在“震天雷”项目进入标准化生产流程制定的阶段,他再次于那间核心密室内,召集了以墨衡为首的另一批精干力量,摊开了第二张,也是他寄予了更高期望的图纸。
这张图纸远比“震天雷”复杂数倍。上面绘制着一支造型修长、结构迥异于任何已知弓弩的长管武器,旁边还分解绘制了枪管、枪机、击发装置、弹仓乃至一个小小的、被称为“准星”和“照门”的部件。
“此物,名为步枪。”李岩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仿佛在介绍一位即将改变时代的伙伴,“其理,乃是以火药于这密闭钢膛之内爆燃,生无穷之气力,推动一枚特制金属弹丸,循此管激射而出,于数百步外,贯甲索命,精准狙杀!”
他详细阐述了几个核心概念,每一项都颠覆着在场工匠的认知:
“线膛枪管。”李岩指着枪管内壁绘制的螺旋凹线,“此非装饰,乃是为了让弹丸旋转而出,如此,其飞行方能稳定如鹞鹰扑击,远而准!”
“后膛装填,定装弹药。”他画出了一个将火药、弹头、底火整合为一体的金属壳示意图,“无需再从枪口繁琐填装,以此子弹,于后膛塞入,闭锁,即可待发,射速倍增!”
他还讲解了旋转后拉式枪机的闭锁原理,强调了结构强度与可靠性的至高重要性。
“此物之难,远超震天雷,可谓步步天堑。”李岩环视众人,目光最终落在眉头紧锁、却眼神发亮的墨衡身上,“其一,枪管。需用我们所能炼制的最好钢材,打造无缝之管,内壁光滑如镜,膛线刻画需分毫不能差!”
“其二,子弹。弹头造型、重量需毫厘一致,与枪管紧密贴合,气不能泄。”
“其三,底火。需一种更敏感、更可靠之击发药,一击即燃,万无一失。”
“其四,整体结构。每一个零件,都需精益求精,确保强度、精度与耐用。”
“墨衡,”李岩点名,“你心思缜密,善于统筹,此步枪项目,由你总领,协调各小组,逐一攻克难关。记住,精度、可靠、射程,是它的魂灵所在!”
墨衡深吸一口气,感受到一股混合着巨大压力与无限荣耀的使命感,他重重抱拳:“学生,定不负殿下重托,纵使肝脑涂地,亦要令此神兵现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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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枪管的制造,几乎是第一个无法逾越的障碍。现有的技术根本无法锻造出足够长、内壁光滑均匀的无缝钢管。工匠们尝试了多种方法,皆以失败告终。李岩深知无缝钢管的难度,提出了一个过渡方案——卷铁法。选取最上等的百炼精钢,烧至红炽,由力士用巨锤将其围绕一根特制的、光滑坚硬的心轴反复锻打卷曲,层层叠加,直至形成致密的管状毛坯。这过程极其耗费人力与材料,十不成一。得到毛坯后,更艰巨的任务是内壁的镗磨。工匠们需使用特制的长杆钻头与不同粗细的磨石,蘸着油,一点一点,耗时数日,才能将内壁打磨得相对光滑。仅制造一根初步合格的枪管,就需数名顶尖工匠耗费近半月之功。
而膛线的刻画,更是让所有参与者几近绝望。李岩给出了“钩刀拉削法”的示意图——用一根带有坚硬钩状刀头的长杆,在枪管内壁,靠着人力,拉削出均匀的螺旋凹槽。这完全依赖工匠的手感、力度与无比的耐心。最初尝试时,不是钩刀崩断,就是拉出的膛线深浅不一、扭曲如蛇,完全报废。一位名叫石老蔫的、平日沉默寡言的老匠人,主动接下了这个最枯燥也最考验毅力的活计。他几乎不眠不休,守在工坊里,每一次拉削都全神贯注,感受着刀头与钢铁摩擦那细微的触感,失败了,就换一根枪管毛坯重来。他的手上磨出了厚厚的老茧,眼神却愈发专注明亮。没有人知道他失败了多少次,直到有一天,他拿着那根内壁布满均匀、流畅螺旋线的枪管,走到墨衡面前时,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那微微颤抖的手和眼中闪烁的泪光,说明了一切。
子弹的研制同样步履维艰。金属弹头的铸造要求极高的精度,重量、形状必须统一。工匠们制作了专门的模具,反复调整铅锡比例,才勉强达到要求。而底火,则是另一个危险的领域。李岩凭借记忆,尝试配置雷汞的替代品(使用氯酸钾、硫磺锑等极为小心地混合),这个过程极其危险,哪怕一点静电或撞击都可能引发事故。为此,李岩制定了极其严格的操作规程,要求工匠穿着特制的棉布衣物,工具必须是铜制,并在远离其他工坊的单独石屋内进行。即便如此,还是发生了一次小规模的爆燃,幸而防护得当,仅炸毁了部分器具,未伤及人命。经此一险,工匠们更加谨慎,最终才确定了相对安全的底火配方与压药工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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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月光阴,在无数次失败、调整、汗水与坚韧中流逝。
这一日,在京郊更深处的绝密靶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墨衡手中那支凝聚了无数心血的、还带着手工打磨痕迹的初代步枪上。枪身黝黑,线条冷峻。墨衡按照无数次演练的步骤,将一枚黄澄澄的定装子弹从后膛装入,推动枪机旋转闭锁,然后缓缓举枪,透过简陋的照门与准星,瞄准了一百五十步外的一个披着铁甲的草人靶。
整个靶场鸦雀无声,只能听到风吹过山谷的呜咽和人们紧张的心跳声。
墨衡屏住呼吸,食指缓缓扣动扳机。
“砰!!!”
一声清脆、尖锐、迥异于弓弦震动也不同于震天雷闷响的枪声,如同撕裂布帛,骤然炸响!枪口喷出炽烈的火焰与硝烟,强大的后坐力让墨衡的肩膀微微一震。
所有人的视线瞬间投向远处的靶子。
只见那披甲草人的胸口位置,赫然出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破洞!铁甲被轻易撕裂,后面的草屑纷飞!
静,死一般的寂静。
随即——
“中了!打中了!”
“一百五十步!破铁甲!”
“神兵!真乃天降神兵啊!”
狂喜的浪潮瞬间淹没了靶场!工匠们,研究人员们,包括一向沉稳的墨衡,都忍不住振臂高呼,相互捶打着对方的胸膛,宣泄着这数月来积压的所有情绪!石老蔫抚摸着那根刻满膛线的枪管,咧开嘴,无声地笑着,眼泪却顺着脸上的沟壑流淌下来。
李岩快步上前,从激动得不能自已的墨衡手中接过那支尚带余温的步枪。他抚摸着冰冷的枪身,感受着其中蕴含的、足以改变战争形态的力量,心中亦是波澜起伏。他看向周围这些衣衫或许褴褛、面容或许憔悴,眼中却燃烧着创造之火的人们,肃然起敬。
“诸位!”李岩的声音压下众人的欢呼,“今日,尔等非止造出一件利器,尔等是亲手开启了一个新的时代!此功,当彪炳史册!”
他当场宣布:“所有参与‘步枪’项目者,赏赐倍于‘震天雷’项目!墨衡,总领有功,擢升为‘天工院’副院长,赏黄金五百两,京中宅邸一座,良田百亩!石老蔫及各位核心大匠,赏黄金二百两,宅邸一座,子孙可优先入‘招贤堂’修习!其余人等,皆按功重赏,并记录在案,永享靖王府供奉!”
他没有说的是,随着步枪的成功,与之配套的战术训练、弹药补给体系,也即将提上日程。一支装备了跨时代武器的精锐小队,已在构想之中。
震天雷的群体威慑,步枪的精准狙杀,再加上已形成规模的手枪队……靖王府的武力体系,已然构筑起一个清晰而恐怖的轮廓。科技的獠牙,终于彻底露出它那冰冷的寒光,等待着饮血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