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冲进漩涡。
数据流像刀子一样刮过身体,每一寸皮肉都被撕开又重组。雷角还在手里,金纹顺着柄身往上爬,但我的右臂已经完全变了样,金属层裹到胸口,呼吸越来越沉。我知道自己快撑不住了,意识开始发飘,眼前闪出一个个画面——药摊、铜板、被人踹翻的柜子、左眼劈下的天雷……
这些事是真的。
可它们不是全部。
我听见一个声音从头顶压下来。
“你不过是段重复了三百年还失败的代码。”
是boss在说话。它的声音不是从外面来的,是直接钻进脑子里的。它把我的记忆一条条翻出来,放给我看。三百年的日常,蹲在药摊后头数钱,被人欺负也不敢还手,像个傻子一样活着。它说,这就是你,一段循环的影子,连死都不配叫死,只是系统清了个缓存。
我张嘴想骂,却吐不出声。
数据流正在改写我,要把我变成它的一部分。我的手指动不了,眼睛也快闭上了。只剩最后一丝念头吊着:赵铁柱递来的馒头,谢清歌手心的冰凉,黑袍人塞来的锈剑……这些事,系统没记,但它抹不掉。
我不信命。
也不信我是代码。
我想做个活人。
就在这时候,箫声断了。
不是慢慢弱下去,是突然停的。好像那根弦绷到了极限,啪地一声裂了。谢清歌再也吹不动了,她倒在地上,玉箫滚了几圈,沾了冰渣。但她倒下前最后看了一眼我这边,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黑袍人也没动。
他半埋在碎冰里,锈剑断成两截,只剩半柄插在地面。血从背上渗出来,在冰面上染出一片暗红。他睁着眼,盯着空中某个点,像是在等什么。
然后,光来了。
一道光从天上落下来,不是闪电,也不是火,是一种说不上来的东西。它穿过数据漩涡,没有被拦住,也没有被打散。越来越多的光点从四面八方升起,从长安废墟、终南山谷、青阳镇旧巷,一点点聚拢,汇成一个人形。
光人。
他站在空中,没有脸,但眼睛亮得吓人。他低头看着我,又看向boss,抬起手,掌心里浮现出一幅画面——
青楼床底。
我躲在下面,听着守卫的脚步声。他们在屋子里喝酒,打牌,没人发现角落里的暗格门。我摸出一颗糖豆,轻轻弹出去,砸在油灯底下。火苗跳了一下,顺着账本烧起来。守卫慌了,往外跑。我趁机拉开暗格,把她拖出来。
谢清歌那时候还没醒,脸色发青,手腕上全是链子磨破的口子。我脱下外袍裹住她,把她背出去。临走前,我在她枕下压了一枚铜板,上面有我咬过的牙印。
那是我第一次救人。
不是任务,也不是为了情报。
就是觉得,不能让她死。
光人站在我面前,声音不是一个人在说,是很多人叠在一起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哭,有的笑,有的喊我名字。
“我们记得你。”
“我们与你同在。”
他说完,俯身朝我走来。
我没有躲。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我没怕。光人碰到我的一瞬间,全身炸开了疼,比刚才的数据吞噬还要狠。那不是外伤,是往骨头里扎的痛,一根根刺进神识。我感觉自己要裂开了,脑子里有两股东西在撞,一股是我这三百年装傻充愣的苟且,一股是现在有人替我喊出来的不甘。
我想活。
我不想再当谁的棋子。
我听见自己在问:“值得吗?为了这些人,把自己烧干净?”
答案很快来了。
赵铁柱死前喊的那一声“师父”,谢清歌靠在我肩上咳血时抓着我袖子的手,黑袍人把锈剑塞进我手里时说的那句“你能劈开命”……这些都不是假的。他们信我,哪怕我只是个卖药的老头,驼背,缺指头,左眼瞎,天天数铜板。
可他们还是把我当人。
所以我也得当个人。
我睁开嘴,对着脑海里的声音吼回去:“我不是为他们活,我是为自己活。我要做个人,不是个bug。”
话一出口,雷角猛地一震。
金光从顶端爆出来,不是一道,是一片。创世金光,照得整个战场都亮了。数据流被逼退,金属化的皮肤开始剥落,焦黑的皮一块块掉下来,底下露出新的血肉。我的手指能动了,胸口也不再发闷。我慢慢抬起左手,把雷角举过头顶。
系统提示响了。
“真我复苏度30%。”
这一次,我没有听到警告。
boss的巨掌停在半空,动不了了。它左眼的代码乱闪,右眼的记忆画面彻底碎了。它似乎不信,又吼了一声:“不可能!你只是我写的程序!”
我笑了。
“你说我是代码?那你看看这个。”
我把雷角对准它右眼的位置,注入一丝神识。金光射出,直击核心。那一瞬间,我看到它体内浮现出三个字——玄霄子。
和我掌心烙印的一模一样。
原来你是他。
我早该想到。三百年前他杀我,封我魂魄,把我丢进游戏当Npc,就是为了今天。他以为只要把我变成一段可控的代码,就能永远掌控我。他用补药毒我,用任务控我,让我习惯了苟,习惯了怕,习惯了认命。
但他忘了。
我虽然被关了三百年,但我一直在看。
我看凡人怎么挣扎,看魔修怎么复仇,看仙门怎么杀人。我看懂了很多事,也记住了很多事。我不是程序,我是被千万人记住的人。
光人慢慢消散。
他最后看了我一眼,转身化作点点微光,散在风里。天地安静下来,只有冰层偶尔裂开的声音。谢清歌趴在地上,手指微微抽了一下,没力气抬起来。黑袍人还在喘,胸口起伏,嘴角有血,但他睁着眼,看着我这边。
我没回头。
我知道他们在等我做完最后一步。
我往前走。
一步,两步,三步。地面裂开,脚下是深渊,但我没停。雷角在我手里嗡鸣,金纹游走,像活了一样。我走到裂口前十丈,停下,抬头看向那个千米高的数据巨人。
它还想挣扎。
左眼代码重新排列,试图修复右眼的损伤。巨掌缓缓收回,准备再次拍下。我知道它想干什么,它是想把我吞进去,重新格式化,让我变回那个只会数铜板的老头。
我不给它机会。
我举起雷角,指向它的核心。
“你说我是可替换的程序?”
我往前迈了一步。
“那你告诉我,程序会疼吗?”
又一步。
右臂新生的皮肉还在渗血,火辣辣地疼。我不擦,也不躲。
“程序会记得谁喊过它师父吗?”
第三步。
距离裂口只剩五丈。
boss终于动了。它双臂张开,数据漩涡全面展开,形成一个巨大的吸力场,要把我卷进去。我知道一旦被吞,记忆就会被清空,意识会被打散,我会重新变成那个麻木的Npc。
可我不退。
谢清歌的箫声突然响起。
不是完整的曲子,是一个音,短促,尖锐,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她已经没有力气了,但她用尽最后一口气吹出了这一声。音波撞在数据漩涡上,打出一道裂痕。
我抓住机会。
冲进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