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跳跃的光线下,瘦猴子被捆得如同粽子,瘫在冰冷的地上。
他起初还吓得魂不附体,但听到伍万那熟悉的、带着几分阴柔的嗓音下令时,猛地一激灵,努力抬起沾满灰土的脸,眯着眼朝火光中心望去。
“伍……伍爷?”他试探着叫了一声,随即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和谄媚。
“不,不是伍爷!是二当家!二当家的!是我是我啊!瘦猴子!东山寨的瘦猴子!”
他这一嗓子喊出来,屋里几个动手捆他的巡捕动作都顿了一下,眼神下意识地飘向伍万。
他们都是伍万在刘家沟镇巡检司拉拢、培植的亲信心腹,都或多或少知道这位“伍队长”与东山寨之间那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暧昧关系。
两个经常和伍万上东山寨的完全知道内情的,此刻听到“二当家”的称呼并不意外,只是有些担心。
另外两个此刻听到自己顶头上司被这贼匪当面叫破,神色都有些微妙,也并无其他表达,只是等着伍万示下。
伍万脸上并无慌张,甚至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他慢慢踱步到瘦猴子跟前,蹲下身,火把的光映着他那张保养得宜、此刻却没什么表情的脸。
“瘦猴子?”伍万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哦,想起来了。花蝴蝶手下那个不长眼的。你不是该在东山寨倒尿壶,铲马粪么?怎么跑任家油坊来当‘猴爷’了?还学会放火了?”
他语气里的嘲讽和冰冷,让瘦猴子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又凉了半截。
“二当家……我、我冤枉啊!”瘦猴子鼻涕眼泪一起流,“我不是故意放火!是意外,真是意外!我就是……就是下山来找条活路,没想惹这么大祸!”
“活路?”伍万冷笑,“冒充西山匪,抢老百姓粮食,这就是你找的活路?说说吧,为什么下山?谁指使的?李家店劫囚杀官的事儿,跟你有没有关系?”
“没有!绝对没有!”瘦猴子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二当家明鉴!劫囚那是大当家……哦不,是滚地雷他们干的!我那天还在山上铲马粪呢!我啥都不知道!我下山……我下山是来找人的!”
“找人?找谁?”伍万目光锐利如刀。
“找……找师爷!”瘦猴子脱口而出,眼神闪烁,“对!找算盘张,师爷!他……他之前交代过我一点事儿,让我下山来替他办!”
这纯粹是瘦猴子情急之下的胡诌。
他确实不知道算盘张在哪儿,但想起这位神出鬼没的师爷一直没回山,他毕竟是东山上的头脸人物,或许这个时候扯上关系,给个由头,可以暂时保他一命。
“师爷?”伍万眉梢微挑,“他让你下山找他?什么时候?什么事?他现在人在哪儿?”
“事……事就是……”瘦猴子卡壳了,他哪知道什么事,眼珠子乱转,搜肠刮肚地想词儿。
“就是……就是关于任家油坊!师爷说任大白话这儿有笔旧账,让我有空来看看……对对,就是任大白话帮寨子里收的印子钱!”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编得有理,“师爷和二当家的,不,和花蝴蝶下山那天交代我的,说是,万一他和二当……花蝴蝶一时半会儿不回山的话,让我得空下山来问问……”
“可,前些天都说花蝴蝶死了,师爷也不见踪影。我就想趁山上不忙的时候,下来看看……可我来了,任大白话死了!”
他这话半真半假,任大白话替东山寨收印子钱是真的(欠东山寨赌坊寨的也肯定不知王老扣一个),算盘张不见踪影也是真的,但两者硬扯在一起,纯属瞎掰。
伍万何等精明,岂会听不出这其中的漏洞百出?但他并不点破,只是继续冷冷追问:“哦?那你在任家油坊这几天,除了抢劫放火,可打听到师爷的下落?”
“或者……任大白话是怎么死的?王家兄弟又去哪儿了?”伍万是知道王家兄弟在东山上的,只是他想知道瘦猴子知不知道这事儿。
“师爷……师爷我真没见着!”瘦猴子哭丧着脸。
“任大白话咋死的,我更不知道啊!我来的时候他家看房子的亲戚说夫妻两个都没了!”
“王家……王老抠家那俩兄弟?我、我好像听村里人念叨过,说他们爹死了之后,兄弟俩就不见了,可能是怕债主上门,跑了吧?要不……也是遭了土匪?”
他这话倒是隐约接近部分事实,但他自己毫无把握,纯粹是顺着伍万的问话瞎猜。
“跑?遭土匪?”伍万站起身,背着手踱了两步,忽然转身,厉声喝道:“瘦猴子!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老实交代,是不是你勾结外人,害了任大白话,又想对王家兄弟不利?你是不是吕三派到东山寨的内应?老鸹崖埋伏大当家的事,是不是你通风报信?!”
这一连串的喝问,罪名一个比一个大,吓得瘦猴子肝胆俱裂。
“没有!我没有啊二当家!”瘦猴子杀猪般嚎叫起来,身体在地上扭动,“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害大当家啊!”
“吕三?我都不认识他!我就是个倒尿壶,铲马粪的,我哪知道什么埋伏不埋伏!我下山就是想弄点钱,吃点好的!任大白话真不是我杀的!王家兄弟我更不知道啊!”
他此刻的恐惧是真的,但口供已经彻底乱了套,真假混杂,前后矛盾。
伍万盯着他看了半晌,对旁边的心腹使了个眼色。那心腹会意,上前又踹了瘦猴子几脚,换来一阵更凄厉的哀嚎。
“带下去,看紧了。”伍万挥挥手,语气恢复了平淡,“让他把刚才说的,怎么下山,怎么抢劫,怎么失火,还有‘找师爷’的事儿,原原本本、清清楚楚写下来,画押。”
“是!”手下将嚎叫不止的瘦猴子拖了出去。
屋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伍万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眉头微锁。
瘦猴子的话虽不可全信,但有些信息值得琢磨。
算盘张确实行踪诡异,一直未归山。任大白话死得蹊跷。王家兄弟……跑上东山,如果真是因为怕债跑路,倒也说得通,但若是也“遭了土匪”呢?
结合王老抠刚死,任大白话就逼债,然后任、王两家几乎同时出事……这里头,肯定有第三方势力在搅浑水?是吕三?还是别的什么人?
瘦猴子这个蠢货,看似无关紧要,却像一枚无意中被踢动的石子,可能撞出意想不到的线索,也可能引出更大的麻烦。
眼下拿他顶李家店的部分罪责,应付吴巡检和奉天那边,虽然不够用,但勉强算有了进展。
伍万需要更准确的消息,尤其是来自东山寨的消息——滚地雷和拍地缸到底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