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另一头,张卜歪大人,此刻正站在灾区边缘一处稍高的土坡上。
花白的胡子在风中微微颤抖,像是生吞了一整块“皇家压缩饼干”,世界观碎裂。
此次前来,是带着“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情怀。
在京城时,他听闻皇帝不仅亲临灾区,居然还搞了什么“脱口秀发馍馍”。
更离谱的是,那劳民伤财的“游乐场”项目竟然真的在动工,还搞得热火朝天。
他像是已经看到了礼崩乐坏,国将不国的未来。
于是,他揣着一肚子弹劾的奏章,快马加鞭赶来,准备进行他职业生涯中可能是最激烈的一次死谏。
就算撞不死在金銮殿的柱子上,也得撞死在这灾区的烂泥地里!
以警醒陛下,以正朝纲!
然而,当他真正踏入这片土地,准备迎接预想中的民怨沸腾、饿殍遍野、官逼民反的惨状时,看到的景象却让他......
傻眼了。
这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想象中的暴民作乱,变成了......秩序井然!
虽然依旧破败,但灾民们并没有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也没有聚集起来喊打喊杀。
反而是在一些看似小头目的组织下,分工明确地干活。
想象中的愁云惨淡,变成了一种活力!
人们的脸上固然有疲惫,但少了绝望的死气,多了点盼头。
尤其是看到参与“游乐场”精细活计的工匠,居然还有心思互相切磋手艺,讨论哪个榫卯更结实!
这像是在等死的人吗?
想象中的官民对立,变成了合作!
最让他匪夷所思的是治安。
张卜歪来的路上还担心遇到匪患,结果别说土匪了,连个小偷小摸都没见着!
反而在安置点入口,有几个自发组织的灾民青壮,拿着木棍在巡逻。
见到他这陌生面孔还盘问了几句,听说他是京城来的御史,眼神里居然有点“别来添乱”的嫌弃。
“这......这是怎么回事?”张卜歪揪着胡子,喃喃自语。
“难道老夫来错了地方?这里不是灾区,是哪个世外桃源?”
他拦住一个正扛着木头的老汉,“老乡,你们,你们这日子,过得还行?”
老汉看了他一眼,见是个穿官袍的老爷,也没太害怕,抹了把汗。
“还行?比以前在家种地是差远了!但总比泡在水里等死强!”
“那......听说皇上在这儿搞了个......玩乐的场子?”
张卜歪小心翼翼地问,准备引出一个民怨的突破口。
谁知老汉眼睛一亮:“你说那个‘飞天椅’和‘穿山龙’?嘿!那玩意儿是陛下想出来的!真是绝了!
俺儿子就在那木工组,一天能多挣两文钱呢!活儿是细点,但比光出傻力气强!”
张卜歪:“???”
飞天椅?穿山龙?
这都什么跟什么?而且听起来灾民还挺支持!
张卜歪不死心,又找到一个正在排队领粥的妇人。
“大嫂,听说皇上还亲自......说笑话?”
那妇人一听,居然笑了:“可不是嘛!陛下说得可逗了!俺当时就领了个白面馍馍!”
她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正在玩泥巴的孩子,“俺家娃儿现在天天学陛下说话,逗他爹乐呢!”
张卜歪的认知受到了暴击。
皇帝说笑话,不仅没被唾骂,反而成了美谈?
张卜歪不信邪,决定微服深入“敌后”,去听听灾民们最真实的声音。
他混在人群里,蹲在窝棚边,竖起耳朵。
听到的,不是对皇帝的咒骂,也不是对朝廷的怨恨。
而是几个老人在感慨。
“活这么大岁数,头回见皇帝跑到这泥巴地里来,还跟咱们说笑......虽说有点不着调,但心是好的。”
“是啊,徐大人也是好官,天天盯着,嗓子都哑了。”
“那个苏才人,女娃娃家,本事真大!画的图俺们都看不懂,但做出来的东西看着就结实!”
还有青壮年也在讨论。
“老王,你那轨道打磨得不行啊,还有点毛刺,小心卡住‘穿山龙’!”
“放心!再用细砂纸过一遍!保证比你家炕头还光滑!”
“编藤椅的那组卷死了!昨天李寡妇一天编了五个!工钱比俺磨木头的还多!不行,俺得让俺婆娘也去试试!”
张卜歪甚至听到几个半大孩子在做游戏,扮演的角色居然是“皇帝讲段子”和“灾民领馍馍”,玩得不亦乐乎。
当然,也有抱怨。
抱怨粥太稀,抱怨工钱发得慢,抱怨蚊子多,抱怨活累......
但这些都是具体的问题,而且往往抱怨完之后,又会加上几句:
“不过比刚发水那会儿强多了,至少有个奔头。”
“陛下都说了会解决,再等等看。”
张卜歪还亲眼目睹了一件事:
有两个外地流窜来的混混,想在安置点偷点东西,结果刚动手,就被巡逻的灾民青壮发现。没等官差过来,一群灾民就围了上去,不是打骂,而是跟他们讲道理!
“有手有脚的,干点啥不好?非偷鸡摸狗?”
“就是!那边‘游乐场’招打磨工,虽然累点,但管饭还有工钱!”
“你们要是不会,俺教你们!包教包会!”
两个混混被这阵势搞得晕头转向,最后居然真的被说动,半推半就地去了“游乐场”工地报名......
张卜歪站在角落里,看着这一幕,久久无语。
他那一肚子引经据典、准备以死明志的谏言,此刻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处着力。
他准备批判的“荒唐行径”,此时......真的起到了稳定人心、恢复秩序的作用!
这跟他读过的所有圣贤书、经历过所有朝堂斗争的经验,完全不符啊!
张卜歪失魂落魄地回到临时给他安排的住处,连那口特意带来准备死谏前壮行用的老酒都没心思喝了。
他坐在那里,脑子里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荒唐!儿戏!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岂能如此轻佻!娱乐岂能治国!此乃取祸之道!必须死谏!”
“可是......治安确实好了,灾民确实稳住了,活也在干,还有点欣欣向荣。如果按老夫那套,除了死谏把水搅得更浑,也拿不出更立竿见影的办法?”
“但是体统呢?威严呢?”
“体统和威严,比几万灾民活下去还重要吗?”
“祖宗成法......”
“祖宗也没遇到过这么能折腾的皇帝啊......”
张卜歪觉得自己几十年来构筑的价值体系,正在被眼前这荒谬的现实一点点啃噬。
他痛苦地闭上眼,陛下那站在车顶上放音乐、讲笑话的画面,和眼前这片虽然艰苦却秩序井然的灾区景象,不断在他脑中交替闪现。
他猛地睁开眼,走到桌边,拿起那封写好的弹劾奏章,看了半晌。
最终长叹一声,没有撕掉,而是将其缓缓卷起,塞回了行囊最深处。
“或许......或许老夫该再观察观察?”他低声自语。
“看看这‘歪打正着’,究竟能走到哪一步......若真是祸国殃民,老夫再死谏不迟!”
这一刻,以死谏闻名的铁骨张卜歪,决定暂时把膝盖从撞柱子的预备位置挪开。
先用自己的眼睛,好好看看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皇帝。
到底能把这片饱受创伤的土地,带往一个何等不可预知的方向。
而灾区的治安,就在这种由上至下意外催生出的平衡和自发维护中,真的如朱昌寿所期望的那样,一天天好了起来。
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而暗地里,严敬潼的党羽们,正在为如何在这种“和谐”氛围里重新点燃混乱的火星而头疼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