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奥多提供的书比想象中更有价值。它并非单纯记载屠龙勇武或防护咒大全,而更像是一本古代巫师的“生存笔记”,里面充满了对魔法生物本性的观察、对环境的利用、以及对各种非主流(甚至被现代巫师视为“旁门左道”)技巧的描述。许多方法依赖的是对魔力本质的细微感知、对自然元素的借力,或是精巧的幻术和误导——这些东西,与我从小接触的东方玄学与苏家那些秘而不宣的传承,竟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在图书馆僻静的角落里一直待到平斯夫人开始用锐利的目光驱逐学生。合上书时,外面天色已彻底暗下,城堡走廊里点起了火把。脑子里已经大致勾勒出几个行动框架,具体采用哪一个,取决于明天看到的实际情况——火龙的种类、场地布局、以及前三位勇士的表现。
晚餐时,礼堂的气氛明显比白天更加躁动。长桌上关于第一个项目的猜测和赌注(虽然不被允许)达到了顶峰。我安静地吃着东西,能感觉到来自各方的目光——好奇、审视、幸灾乐祸、或是纯粹的担忧(比如赫敏·格兰杰偶尔投来的欲言又止的眼神)。德拉科和他的小团体那边声音尤其大,似乎在争论哪种龙最危险,以及哪个勇士会最先出丑。德拉科的目光好几次扫过我,带着一种复杂难言的意味,但每次当我抬头回望时,他又迅速移开,端起南瓜汁猛灌。
斯内普教授坐在教师席上,一如既往地阴郁,但在我低头喝汤时,能感觉到一道冰冷而短暂的视线掠过我的头顶。疯眼汉穆迪的魔眼则是不规律地转动着,偶尔会在我这个方向停留片刻。
饭后,我没有回公共休息室加入那些无意义的喧嚣,而是独自走向天文塔。夜晚的寒风凛冽,吹散了心头最后一丝因明日赛事而产生的、微不足道的紧绷感。星空浩渺,霍格沃茨的灯火在脚下蔓延,远处禁林的轮廓在月光下显得神秘而幽深。
站了不知多久,身后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我没有回头。
“明天之后,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你都会成为更多人关注的焦点。” 西奥多的声音在夜风中响起,平静依旧。
“焦点从来不在我身上减少过,” 我望着远处的黑暗,声音很轻,“只不过形式不同罢了。”
他走到我身侧,同样倚着冰冷的石栏。“准备得如何?”
“足够应付。” 我侧头看他,夜色中他的轮廓有些模糊,只有灰色的眼眸映着微弱的星光。“谢谢你那本书。有些思路……很有趣。”
“古老的智慧往往被时间掩埋,并非因为它无效,而是因为它不再符合主流‘审美’。” 西奥多淡淡道,“但有效,永远是第一原则。”
我笑了笑,没说话。夜风卷起我的发丝和袍角。
“小心穆迪。” 西奥多忽然说道,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被风吹散,“他的魔眼……看东西的角度和普通人不太一样。还有,如果场上出现任何‘意外’状况,优先保全自己。比赛的输赢,远没有活着离开赛场重要。”
夜风卷过他平静的语调,却让每个字都沉甸甸地落在耳中。我侧过头,在昏暗的光线下打量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他灰眸映着远城堡的零星灯火,里面没有过多的情绪,只有一种近乎冰冷的清明。
他还是那么聪明呢,西奥多。
我在心里无声地重复。他总能从最细微的异样里嗅出风险,用最理性的逻辑拼凑出模糊的威胁轮廓。火焰杯的异常,我和哈利被卷入的巧合,穆迪那过分“积极”的监视,还有这即将到来的、万众瞩目又危机四伏的比赛……在他眼里,大概早已连成了一条若隐若现的虚线。
“意外……” 我重复着这个词,尾音轻轻上挑,带出一丝玩味。“你是指火龙突然发了疯,还是看台上飞来个什么不该出现的咒语?”
西奥多没有直接回答,目光依旧投向远处禁林黑黢黢的轮廓。“当太多视线聚焦,太多势力交织时,‘意外’的定义就会变得模糊。” 他顿了顿,声音更缓,“有人想测试火焰杯的‘错误’是否真的只是错误,有人想看看被选中的‘变量’在压力下的真实反应,也有人……或许只是想制造一场足够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混乱,以便在别处做些什么。” 他转过头,灰眸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深邃,“而你,灵儿,你现在恰好站在所有视线和可能性的交汇点上。”
他说的如此直白,几乎剥开了所有温情的遮掩。是的,我是一个“变量”,一个被不知名力量扔进既定棋盘的意外棋子。明天的赛场,既是考验,也是舞台,更可能是一个精心布置的观察窗,或者……陷阱。
“所以你让我‘活着离开赛场’是第一要务。” 我轻轻笑了一下,笑声融在风里,有些凉。“听起来,你对我能否‘赢’并不抱太大期望?”
西奥多沉默了片刻。“赢的方式有很多种。” 他终于说,“拿到金蛋是一种。全身而退,并且不暴露任何你不想暴露的东西,是另一种。后者,在某些情况下,或许是更重要的‘胜利’。” 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似乎想捕捉我每一丝细微的反应。“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他在提醒我,不要为了赛场上的胜负,而动用那些可能引来更大麻烦的底牌。不要被观众的欢呼、对手的竞争,或者单纯的好胜心,逼出那个藏在完美表象下的、真正的苏灵儿。
“看来,你比我自己更担心我会‘玩过头’?” 我歪了歪头,语气里带着点调侃,但心里知道他说的没错。自大和偶尔对“完美表现”的偏执,确实可能让我在关键时刻做出不够理智的选择。
西奥多没有否认。“你擅长计算风险,灵儿,” 他平静地说,“但你计算的天平,有时候砝码放得和常人不同。” 他指的显然不止是第一个项目,或许还有魔药课上那场可笑的“洗手”事件。他看到了我那套价值判断里扭曲的部分。“明天,关注你的人会很多。包括那些不希望你好过的人。一个‘意外’的轻伤,或许就能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
他的话像冰水,让我心头那点因为即将到来的挑战而产生的、微弱的燥热感彻底冷却下来。是的,我必须赢(或者至少不能输得太难看),但我更必须“安全”地赢。不能重伤,不能暴露彼岸花的力量,不能使用过于扎眼的东方秘术,甚至……最好不要太狼狈,以免落了苏家(或者说,哥哥)的面子,也以免让那些暗中窥伺的人找到新的攻击借口。
这其中的分寸,需要极其精妙的拿捏。
“我明白了。” 我收敛了笑容,认真地点了点头。这份提醒来自西奥多,其分量远比巴格曼那些空洞的鼓励或其他人复杂的目光要重得多。“活着,并且‘干净’地活着离开。至于金蛋……” 我顿了顿,“我会想办法把它带出来的。”
西奥多几不可察地舒了口气,虽然他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他知道我听进去了。
“那么,” 我转身面向他,夜风扬起我们俩的袍角,“除了小心穆迪,小心‘意外’,优先自保……还有什么‘聪明’的建议要给我吗,诺特先生?”
这次,我用了略带戏谑的正式称呼,冲淡了话题的沉重。
西奥多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像是错觉。“充分利用你最后一个出场的顺序。” 他最后说道,“仔细观察。火龙的状态,场地的变化,裁判的反应……任何细节都可能是信息。还有,”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如果真到了万不得已……记住,霍格沃茨的场地魔法很古老,有时会对一些‘非常规’的魔力波动产生共鸣或扰动。这或许能制造一点……混乱的掩护。”
他这是在暗示,如果我真的不得不动用一点超出常规的手段,或许可以尝试将动静伪装成与霍格沃茨古老魔法场的互动?一个非常隐晦,但极具操作性的提示。
“你还是那么聪明呢,西奥多。” 这次,我把这句话说出了口,带着真诚的感叹。他总能想到别人想不到的层面,提供看似边缘实则关键的建议。
西奥多没有回应这句称赞,只是移开了目光,重新投向城堡的灯火。“该回去了。明天你需要充足的精力。”
“嗯。”
我们一前一后走下天文塔,沉默重新笼罩下来,但这份沉默里不再是空旷,而是充满了未尽的思量和默契的沉重。
在岔路口分别时,我再次看向他。
“谢谢。” 这次的道谢,含义深远。
西奥多微微颔首。“明天见,灵儿。”
“明天见。”
我转身步入通往地窖的阴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脑子里不再是单纯的战术推演,而是将西奥多的警告和提示也一并编织了进去,形成一个更加复杂、但也更加稳妥的行动网络。
第一个项目,不再仅仅是一场竞赛。
它是一场必须谨慎演出的戏,一次需要精确拿捏的行走,而我,必须在众目睽睽之下,跳好这支刀尖上的舞蹈。
西奥多的聪明,在于他提前看透了这场戏的本质,并给了我最重要的提示:不要入戏太深,忘了戏台下还有别的眼睛。
带着这份清醒的认知,我走向斯莱特林的宿舍,内心一片冰凉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