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瘦长老的身影跟鬼似的，没声没响就把前面的路堵死了。那双陷得很深的眼窝里，眼神又浑又利，像冻过的针，又冷又尖，牢牢钉在何瑶脸上。他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样子，僵得怪吓人，就像石头像上裂了道缝，半点儿人气都没有。
何瑶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头顶灌到脚心，浑身一下子就僵住了，连呼吸都顿了顿。她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后背却撞上了冰凉粗糙的树干，再没地方可退。
时间好像停住了似的。树林里就只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衬得这片小地方愈发安静，静得让人发慌。
干瘦长老没动，也没说话。他就那样安安静静站着，像是在看猎物临死前慌神的样子。那目光跟有重量似的，扫过何瑶的皮肤，让她觉得一阵刺痛，又透着冷。
何瑶的心脏在胸口里使劲撞，差点就要冲破胸口跳出来。她死死咬着牙，指甲深深掐进手心，想靠疼让自己保持清醒、稳住心神。不能慌！绝对不能在他面前露破绽！
她逼着自己轻轻垂下眼睫，躲开那让人喘不过气的对视，弯下膝盖行了个礼，声音干得发颤：“弟子……见过长老。”
话一出口，她才发现自己喉咙紧得厉害。
干瘦长老喉咙里发出一声特别轻、像干木头蹭着似的“嗬嗬”声，算是回应。他的目光没移开，反倒慢慢往下挪，扫过何瑶轻轻发抖的手，又扫过她绷得紧紧的肩膀，好像能穿透衣服，看见她藏在最里面的慌张。
“走得这么急……”他终于开口，声音又哑又沉，像是从地缝里挤出来的，“要去什么地方？”
每个字都说得特别慢，带着点猫逗老鼠似的戏弄，又压得人喘不过气。
何瑶的心猛地一揪。他看见了！看见她从百草堂凉亭慌慌张张跑出来的样子了！他是不是听到了什么？还是就单纯怀疑她？
她脑子飞快转着，拼命让声音听着平稳自然：“回长老，弟子刚在百草堂做完活儿，正想回住处歇着。”
“哦？”干瘦长老把语调拖得长长的，那沙哑的声音刮得人耳朵疼，“就只是……歇着？”
他轻轻往前倾了倾身子，一股混着旧药材味、还有种说不出的冷意的气息扑面而来。何瑶使劲忍着，才没再往后退。
“弟子……弟子这几日修炼刚好卡了壳，精神头耗得厉害，严师叔也叮嘱过，让我好好歇着养养神。”她低下头，把早就想好的话搬了出来，声音里特意加了点累劲和提不起精神的样子。
沉默。静得让人窒息的沉默。
何瑶能感觉到那道冷飕飕的目光还粘在自己身上，跟蛇吐信似的，查着她每一点可能撒谎的痕迹。她后背早就被冷汗打湿了，贴在树干上，一片冰凉。
就在她快撑不住这股大得吓人的心理压力时，干瘦长老忽然又发出那让人浑身发毛的“嗬嗬”声，像在冷笑，又像只是单纯喘气。
“修炼这路，本来就满是坎儿。”他慢悠悠地说，话里半点儿关心都没有，只有冷冰冰的不在乎，“心里慌、沉不住气，最是要不得。有些事，不是你该去打听的；有些路，不是你该去走的。安安稳稳做好自己的事，才能……活得久些。”
最后四个字，他咬得特别重，警告的意思一点儿都不藏着。
何瑶的心脏差点停跳了一下。他果然知道！他这是在警告她！警告她别想着去查流芳府和黑莲的事！
“长老的话，弟子记在心里了。”她把头垂得更低，声音轻得像蚊子叫，就怕被他看出自己眼里翻涌的害怕和生气。
干瘦长老好像终于满意她这“听话”的样子，那让人不舒服的目光慢慢从她身上移开，又看向远处空落落的地方。
“走吧。”他淡淡地吐出两个字，跟赶一只无关紧要的蚊子似的。
何瑶如蒙大赦，却又不敢马上转身，只能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往后退。直到退出去十几步，拐过一道弯，彻底看不见那道干瘦的身影了，她才猛地转过身，拔腿就跑！
她几乎是拼了命似的冲回听竹苑，“砰”地一声撞开沁碧居的竹门，又反手死死拴上，后背靠着门板使劲喘气，浑身都控制不住地发抖。
太吓人了！那种像被蛇缠上、随时可能被吞掉的冷意，让她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他不光知道，他甚至一直在暗地里盯着她！她的每一个动作，说不定都落在了那双吓人的眼睛里！
去流芳府？现在看来，简直就是自己往陷阱里跳！
巨大的无助和害怕又像潮水似的把她裹住了。她滑坐在地上，抱住膝盖，把脸深深埋进去，想从里面找点儿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天黑得悄悄，沁碧居里没点灯，一片黑。窗户外面，竹子的影子晃来晃去，像张牙舞爪的影子，看着像活物似的。
何瑶就那样一动不动坐着，白天听到的秘密、干瘦长老的警告、林风师兄奇怪的遭遇、还有那枚冰凉的黑莲碎片……所有事在她脑子里搅来搅去，差点把她的脑子都搅乱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累到了极点，终于压过了害怕，她歪倒在冰凉的地上，沉沉睡了过去。
这觉睡得一点儿都不踏实。
梦里的画面乱七八糟，又碎又乱。她好像又回到了栖霞郡那个暖和的小茶铺，祖母正坐在灶台前，慢慢扇着炉火，茶烟飘得满屋子都是，带着让人安心的香味。她笑着跑过去，想像小时候那样扑进祖母怀里。
可就在她快要碰到祖母的时候，祖母的样子忽然模糊了一下，再清楚时，居然变成了干瘦长老那张怪吓人的脸！正对着她，咧开嘴笑，笑得又冷又扭曲！
何瑶尖叫一声，猛地往后退，却撞翻了茶桌。茶杯摔碎的声音里，眼前的景象一下子变了！
她好像站在一条又黑又凉的小巷子里，四周全是浓得散不开的雾，雾里隐约传来好多人难受的小声哭、还有含糊不清的念叨。脚底下踩着的，居然是一朵朵长得歪歪扭扭、开着的黑色莲花！它们还在动，伸着冰凉的花瓣，想缠上她的脚脖子！
前面雾最浓的地方，隐约能看见一个熟悉的、温柔的背影——是那个把碎片交给她的陌生女弟子！她正跌跌撞撞往前走，好像在逃什么东西，可总被从地里伸出来的、干瘦发黑的手抓住脚脖子，看着怪吓人的！
何瑶想喊她，想追上去，喉咙却像被人掐住似的，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女弟子一次次挣脱，又一次次被拖回去，最后彻底消失在浓雾里，只留下一声绝望的、还没说完就被打断的呜咽……
“不——！”
何瑶猛地从噩梦里醒过来，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心脏使劲跳，冷汗早就把单衣打湿了。
窗户外面，月亮的光冷冷的，透过竹帘的缝，在地板上投下一块一块的影子。四周静得没声音，就只有她急促的喘气声，在空落落的竹屋里来回响。
梦里的害怕还特别清楚，尤其是最后那声绝望的呜咽，好像真的在她耳边响过似的，让她心口一阵阵发紧，浑身都透着冷。
那个女弟子……她是不是已经出事了？就因为把那枚碎片给了她？
说不完的愧疚和后怕，像凉丝丝的藤蔓缠上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差点让她喘不过气。
她抱紧自己，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无助地抖着。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烫乎乎的，滑过冰凉的脸，一滴一滴砸在身下的地板上，晕开小小的深色印子。
“祖母……”她没出声，只是哽咽着，在心里无助地喊，“我该怎么办啊……瑶儿好怕……瑶儿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巨大的孤单和害怕，差点把她压垮。她只是个刚离开家没多久的姑娘，为什么要面对这么怪、这么难猜的阴谋，还有这么厉害的敌人？
就在她快要被绝望裹住的时候，怀里那枚一直安安静静的琉璃心坠，忽然轻轻热了起来。一股温温的、又很稳的暖流，从心坠里慢慢流出来，像祖母温暖的手，轻轻摸过她冰凉的后背，慢慢稳住她狂跳的心脏，擦去她脸上的眼泪。
这股暖流不算大，却带着一种沉得住气的力量，一点点把她身上的冷意、心里的害怕都赶跑了些。
何瑶愣了一下，下意识抓住胸前的琉璃心坠。那温温的触感，好像还带着祖母手心的温度。
恍惚间，她好像又看见了祖母慈祥又坚定的样子，听见祖母临死前，声音很轻却很清楚的嘱咐：“瑶儿……去流芳府……找到……”
还有祖母平时跟她说的话：“瑶儿，记住，这世上的事，十件里有八九件都不称心。可不管碰到什么，都得守住自己的本心，心里存着好念头，不能因为怕，就不走该走的路……”
是啊……她不能往后退。
林风师兄还躺在床上，不知道能不能好起来！那个把碎片交给她的女弟子，说不定已经因为她出了事！还有流芳府里，那些以前被邪教骗了、说不定现在还在受苦的老百姓！还有……祖母让她找的真相和故人！
她要是因为怕，就停下脚步，那这些人怎么办？祖母没做完的心愿怎么办？那些藏在暗处做坏事的人，岂不是更肆无忌惮？
一股从来没有过的勇气，混着对受牵连的人的愧疚、对阴谋的生气、还有想知道真相的念头，像被琉璃心坠的暖流点着的小火星，在她心里慢慢烧起来，越来越亮，渐渐把她眼里的迷茫和害怕都赶跑了。
她不能倒下！她必须去流芳府！不只是找故人，更要查清楚那个黑莲邪教的真相！为了祖母，为了林风师兄，为了那个可能已经出事的女弟子，也为了她自己！
何瑶猛地抬起头，擦干脸上的眼泪。月光下，她的脸还是白的，可那双清亮的眼睛里，重新亮起了亮堂堂、又很坚定的光，像磨亮了的星星似的。
她站起来，走到窗户边，推开竹窗。凉丝丝的夜风灌进来，吹起她额前的碎头发。她朝着流芳府城的方向看过去，目光好像能穿过一层又一层的山、还有黑沉沉的夜。
她的手在身子两边慢慢攥紧，指甲掐进手心，传来清清楚楚的疼，让她更清醒。
“祖母，”她对着冷冷的月光，用一种像发誓似的、声音有点哑却特别坚定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瑶儿不怕了。瑶儿肯定会去流芳府，肯定会找到答案，肯定会……把这一切都查明白！”
可就在她的话刚说完的时候，窗户外面不太远的地方，一丛长得特别密的紫竹阴影里，传来了一声特别轻、轻得几乎要混在风里的声音——
是像不小心踩断了细树枝似的——
“咔嚓”一声。
轻得跟幻觉似的。
何瑶的血一下子又凉透了，像冻住似的！
她的目光猛地射向那丛晃来晃去的竹影，眼睛一下子瞪得圆圆的，瞳孔都缩紧了！
谁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