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的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的手还掐在自己脖子上,指节发白,可那不是他在用力。
我后退半步,脚踩到一块翘起的金属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没动,只是抬起头,眼睛已经完全变了。不再是黑色,也不是酒红色,而是一种灰白色的光,像灯泡接触不良时闪出的电弧。
“妈妈,这个容器要坏了。”他说,声音软得不像话,带着哄小孩的调子。
我没有回答。心跳撞在肋骨上,一下比一下重。我知道这不是他。我知道这具身体里现在有别人。但我还是盯着他的脸,想从里面找出一点原来的痕迹。
他忽然松开手,整个人向前一倾,膝盖砸在地面积水里。水花溅到我的鞋面,冰凉。他撑在地上,肩膀抖着,呼吸急促,像是刚从深水里被捞出来。
“镜心……”他喘着叫我的名字,“别看那边……快走。”
我站在原地没动。
他抬起脸,嘴角抽了一下,又笑了。“念念,药该打了。”这次是林晚的声音,温柔得让人头皮发麻。
就在那一瞬,我冲了上去。
不是去扶他,而是扑向服务器主柜。我记得他修线路时用过的工具包掉在墙边,高频震荡钳还在里面。我抓起来,对准柜体接缝狠狠撬下去。
金属发出尖锐的刮擦声。锁扣崩开一道缝,我再用力,咔的一声,整块面板弹了出来。
柜子内部露出来了。
上百个透明容器垂直排列,像书架上的档案盒。每个都装着淡紫色液体,里面漂浮着孩子——有的七八岁,有的才三四岁,闭着眼,皮肤苍白,身上连着细管。他们的胸口没有起伏,但手指偶尔会轻轻颤动一下。
我的视线扫过编号标签。
N-01、N-03、N-05……
然后停住了。
中间那一层,贴着一张泛黄的纸条:**陈砚-07**
里面的少年大约十五六岁,短发贴在额角,眉骨比现在更锋利些。他右手微微蜷着,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旧戒指——和我现在相机挂绳上的那枚一模一样。
我举起相机,对准标签按下快门。
取景框里,数字自动浮现:**意识融合度89%,建议终止**
还没等我放下相机,身后传来爬行的声音。
陈砚正朝这边挪过来。他的手腕还在流血,刚才我刺银环的地方,血顺着指尖滴在地板上,连成一条线。他的眼睛又变成了灰白色,嘴咧开,露出整齐的牙齿。
“妈妈……”他喃喃,“我好疼啊……你要不要看看我里面是什么?”
我没回头,只把相机塞进风衣口袋,转身走到他面前。
他仰头看我,眼神天真得像个迷路的孩子。“你救救我好不好?我不想再睡了……每次醒来都不是我自己。”
我蹲下,抓住他的胳膊。
“你是谁?”我问。
“我是陈砚。”他说,声音突然清晰了一瞬,“我是来找姐姐的……我在疗养所见过你小时候的照片……他们说你是第七号,可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也在里面。”
他的瞳孔开始晃动,黑与灰交替闪烁。
下一秒,他又变了。
“她不记得你了。”他说,语气惋惜,“这么多年,你一直守在外面,看着她换房间,搬家,逃开又回来……你比谁都清楚她活得多痛苦,可你还是把她送回来了。”
我猛地将左耳最后一枚银环拔下来。耳垂撕裂,温热的血滑到下巴。
“你说什么?”我压低声音。
“我说,你也是一开始就注定要回来的。”他笑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胎记,“玫瑰标记的孩子,逃不掉的。你以为你在查真相?你只是在完成程序。”
我举起银环,对准他手腕伤口上方三寸的位置,用力扎进去。
血喷了出来,直射前方。
几滴正好打在“陈砚-07”的培养皿玻璃上。
那一瞬间,整排容器同时震动了一下。
液体翻涌,所有孩子的手指都动了。
尤其是那个写着“陈砚-07”的少年,他的眼皮猛地跳了一下,嘴唇微张,仿佛要说话。
我盯着玻璃上的血迹。它们没有立刻滑落,反而像被吸住一样,在表面缓缓延展,形成一条细线,直通编号标签。
标签下的纸张颜色变了。原本发黄的纸面出现一行新字迹,像是从背面透出来的:
**匹配成功:免疫反应触发,宿主连接中断倒计时启动**
陈砚在我面前剧烈抽搐起来。他抱住头,喉咙里发出断续的呜咽,像是两个人在争夺发声权。
“镜心……救我……”
“妈妈别丢下我……”
“我不是容器……我不是……”
他的身体一次次挺起又落下,最后瘫在地上,只有胸口还在微弱起伏。那只戴戒指的手伸出来,指尖离我只有几厘米,却再也够不到。
我站起身,走到培养皿前。
玻璃冰冷。血痕还在,像一张蛛网盖住了“陈砚-07”四个字。我伸手抹了一下,发现血迹下面还有别的东西——一层极薄的膜,像是生物涂层,触感像湿纸。
我掏出相机,再次拍摄。
这一次,隐藏信息更多:
**原始编号:N-07-b**
**植入阶段:二期胚胎融合**
**来源:母体旁系血亲细胞重组**
**状态:长期潜伏,情感锚点绑定目标个体**
我盯着最后一条。
目标个体——是我。
所以不是巧合。他不是偶然出现在我生命里的陌生人。他是被设计好的。从第一次见面,他就认出了我。也许他自己不知道,但他的身体记得。
门外的婴儿啼哭还在继续,节奏越来越快,像心跳加速。
我转过身,看向地上昏迷的陈砚。
他的手腕上,银环还插在那里,血已经凝成暗紫色的痂。胎记的颜色褪了一些,但皮肤底下似乎有东西在缓慢移动,像虫子爬行。
我走过去,蹲下,把他翻过来。
他的脸湿了,不知是汗还是泪。睫毛抖了一下,嘴唇动了动。
我听见他说:
“原来我一直……喜欢的是我自己活不下去的那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