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躺在地上,手腕上的银环还插着,血已经干了。他的脸湿了一层,不知道是汗还是别的什么。我盯着他看了几秒,没动。
头突然疼起来,像有东西在往脑子里钻。我靠在服务器柜边,慢慢滑坐到地上。耳边嗡嗡响,眼前发黑,呼吸变得很重。
我抬起手,摸了摸左耳。伤口还在流血,温的。我用指尖碰了一下,刺痛让我清醒了一点。
相机还在手里。我把它翻过来,用金属外壳当镜子,照自己的眼睛。瞳孔正常,没有变色。不是她控制了我。
可这疼不是外来的。是里面出问题了。
画面忽然闪出来——一个穿红睡裙的女孩蹲在地上,低着头,肩膀一耸一耸。她的一只手臂被咬开了,皮肉翻着,血顺着肘部往下滴。她一边吃,一边轻轻哼歌。
我猛地闭眼,手指掐进掌心。疼,但画面没消失。
再睁眼时,我把相机又举了起来。这次对准的是机柜的金属面。倒影里,我的脸开始模糊,五官一点点移位。然后,那张脸变成了红睡裙女孩的脸。
我们长得一模一样。
我放下相机,喘气。心跳很快,但脑子清楚了些。
陈砚的电脑还开着,屏幕一闪一闪。刚才他倒下前,页面没关。我伸手把他拖近一点,鼠标还在他指尖挂着。我拨开他的手,点开那个闪烁的文件夹。
标题是:**记忆融合模型(附件)**
文档打开后只有三段话。
第一段写着:“第七号容器具备特殊吸收能力,在意识不稳定期会主动捕获前六号残存记忆片段。”
第二段说:“该过程不可逆,且伴随人格重构。宿主将产生独立行动的潜意识载体,表现为重复行为、陌生记忆植入、自我认知错乱。”
第三段最短:“典型症状出现时间——融合阶段第90天起。宿主将丢失至少连续三个月的记忆。”
我读完一遍,又读一遍。
手指停在“丢失至少连续三个月的记忆”这几个字上。
我想不起七岁之后的事。但我知道,从疗养所离开后,母亲带我去南方住过一阵。她说是为了养病。那段日子我记得断断续续,像是被人剪掉了一部分。
而现在,我意识到一件事。
我不是忘了那三个月。
我是根本没活过那段时间。
有人替我活了。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臂。紫色脉络还在,比之前淡了些。我卷起袖子,仔细看皮肤下的纹路走向。它们像树根一样蔓延,终点集中在肩胛骨附近。
那里有个疤,很小,圆形,像是小时候打针留下的。
但我记得我没打过那种针。
我掏出相机,调成延时模式,放在面前。镜头对着自己。我按下录制键。
十秒后它会自动拍一张。
现在要做的是等。等那个“我”再次出现。
就在我盯着屏幕的时候,头痛又来了。比刚才更猛。我弓起背,抱住头,牙齿咬紧。
眼前的地面开始扭曲。灯光拉长,变成一条走廊。两边都是门。尽头那扇微微开着,透出红色的光。
我站在原地没动。这不是现实。
我知道这是记忆。
脚步声响起。很小,赤脚踩在地板上的声音。从走廊深处传来。越来越近。
红睡裙女孩走了出来。
她脸上沾着血,嘴角裂开,冲我笑。她的右手少了一根手指,断口整齐,像是被自己咬断的。
她站定,看着我。
我也看着她。
然后她开口,声音是我的。
“你终于看见我了。”
我没有回答。
她说:“那三个月,是你睡着的时候。我在动。我在吃她们。每一个失败的,我都吞下去。不然你也活不到今天。”
我喉咙发紧。
她说:“你以为你是受害者?你也是加害者。你不记得,是因为我不让你记。”
我抓起相机,指着她。
她说:“拍吧。你早就知道我会来。你设好机器,就是想看这一面。”
相机咔嚓一声,自动拍下了。
画面里,她站在我面前,而我的脸,在那一瞬间完全变成了她的样子。
我翻看照片。真实得没法否认。
我把照片存在卡里,顺手翻到之前的记录。从三天前开始,我每天都会在深夜拍一张自己的脸。大部分时候正常,但有两张异常。
其中一张,是我闭着眼,嘴唇发紫,脖子上有抓痕。另一张,我穿着红睡裙,站在镜前梳头。
可我根本没有那条裙子。
我抬头,看向培养皿柜。那些漂浮的孩子安静地悬在液体里。他们的编号从N-01到N-06,整整齐齐。
除了中间那个写着“陈砚-07”的。
他的容器表面还有血迹,是我溅上去的。那血后来爬成了线,改写了标签内容。
我爬过去,靠近那个玻璃舱。少年闭着眼,脸色苍白。他的手微微蜷着,无名指上戴着戒指。
和我相机挂绳上的那枚一样。
我忽然想起什么。
我拉开风衣内袋,把所有底片倒出来。一张一张翻。
有一张是我在疗养所拍的合影。背景是花园,阳光很好。一个小女孩坐在秋千上,旁边站着护士。
照片角落,露出半只手。那只手上戴着一枚旧戒指。
我当时以为那是工作人员的。
现在我知道是谁的了。
我把它塞回口袋,拿出笔,在底片袋背面写字:
**那三个月,我吃了她们。**
写完,我把纸折好,放回去。
然后我坐回原地,面对相机。
延时拍摄还开着。下一帧将在三十秒后触发。
我盯着镜头,一句话没说。
头痛又开始了。这次是从后脑勺往上顶。我感觉身体变轻,意识往下沉。
我知道我要换人了。
我努力撑住眼皮,不让它们合上。
相机发出轻微的震动。
咔嚓。
闪光亮起的瞬间,我看到取景框里的脸变了。
不再是我的。
是她的。
她笑了。
我也想笑,但嘴动不了。
她慢慢站起来,拿起相机,翻看刚拍的照片。
然后她走到培养皿前,把手贴在玻璃上。
里面的少年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的瞳孔是灰白色的。
她低声说:“轮到你醒了。”